日複一日的遙遠觀察,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著陳默的神經。饑餓、傷痛與寒冷是永恒的基調,而高腳屋裡那對父女艱難卻真實的生存圖景,則成了投射在這片灰暗底色上的一縷微弱卻執著的微光,既帶來一絲虛幻的慰藉,也更尖銳地反襯出他自己的絕境。
那碗救命的魚湯清水,其恩情重於泰山。它不僅提供了活下去的物質基礎,更像是在他徹底冰封的情感世界上,鑿開了一個細小的孔洞,透進了一絲近乎陌生的暖意——這世上,竟還有人願意對他這般的“麻煩”釋放出微不足道的善意。
感激,與日俱增。但同時,一種深切的、不願虧欠更多的情緒,也在他心中滋生。尤其當他看到依蘭父女生活的清貧——那少得可憐的漁獲、那幾乎看不到油星的飯食、岩恩那止不住的咳嗽和憔悴的麵容——他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饋贈,哪怕那隻是一碗清水。
他必須做點什麼。不是為了索取更多,而是為了償還。哪怕隻能償還萬分之一,也能讓他那僅存的自尊,得到一絲脆弱的支撐。
然而,如何回報?他一無所有。
這個難題困擾了他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時分,他看到依蘭費力地將一些潮濕的樹枝堆到屋外晾曬,顯然是預備著明日生火的柴火。岩恩則在旁邊咳嗽著,嘟囔著柴火太濕,不好燒。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
柴火!他可以去找柴火!還有……魚!這條河裡應該有魚,雖然他沒有任何漁具,但或許……可以嘗試徒手捕捉?小時候在老家溪邊玩過的技巧,不知道在這洶湧的湄公河支流還管不管用。
風險極大。離開相對安全的岩縫去尋找柴火和捕魚,意味著暴露的風險成倍增加。而且,他並不確定自己虛弱的身體是否還能完成這些任務。
但強烈的意願壓倒了對風險的恐懼。他決定冒險一試。
夜幕,如同巨大的保護傘,緩緩降臨。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濃雲遮蔽了星光,河灣陷入一片深沉的墨黑,隻有湄公河永不疲倦的低沉水流聲,掩蓋了絕大多數細微的聲響。
時機到了。
陳默像一抹真正的幽靈,從岩縫中悄無聲息地滑出。他先是極其謹慎地爬到河邊,選擇了一處水流相對平緩、岸邊有巨石遮蔽的淺灘。他屏住呼吸,將雙手緩緩浸入冰冷的河水中,一動不動,如同石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冰冷的河水幾乎讓他凍僵。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條不算太大的、可能是到淺水區覓食的魚,慢悠悠地遊到了他的手掌附近。
就是現在!
他積蓄起全身的力量,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向水中一插、一合!
水花飛濺!一股滑膩而有力的掙紮感從他手中傳來!
成功了!他竟然真的徒手抓住了一條魚!
狂喜隻持續了一秒,隨即被更大的緊張取代。魚的掙紮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異常清晰。他死死攥住那條不斷扭動的魚,快速爬回岸上,毫不猶豫地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石片,忍著內心的不適,迅速結果了它的生命。然後,他找到幾根堅韌的長草莖,從魚鰓穿入,魚嘴穿出,打了一個結,將其提在手中。
接下來是柴火。他在岩縫附近的樹林邊緣,借著微光,仔細搜尋那些落在地上的、相對乾燥的枯枝。他不敢走遠,也不敢弄出太大動靜。他挑選的都是些細小的、易於燃燒的枝杈,很快便收集了一小捆。
現在,是最關鍵、也是最危險的一步——將這些東西送到高腳屋附近。
他心臟狂跳,血液衝上頭頂,又迅速被冰冷的恐懼壓回。每一步都踩在生與死的邊界線上。他利用地形和植被的掩護,如同最狡猾的狐狸,一點點地靠近那座在黑暗中隻有一個模糊輪廓的高腳屋。
屋內一片漆黑,寂靜無聲,隻有岩恩那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偶爾傳來。
在距離木梯約十幾米遠的地方,他停了下來。這裡有一塊半人高的石頭,側麵有一個不大的凹陷,既不算太顯眼,但如果刻意尋找,又能被發現。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串用草莖穿著的、已經不再動彈的魚,和那一小捆相對乾燥的柴火,並排放在了石頭的凹陷處。
做完這一切,他立刻像被火燙到一樣,迅速後退,隱入更深的黑暗之中,一口氣跑回自己的岩縫,猛地鑽了進去,然後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剛剛逃離了獵人的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