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一年，秋。
香江，鹹濕的海風裹挾著汽笛的喧囂，吹拂著維多利亞港。碧波之上，一艘遠道而來的遠洋郵輪拉響悠長的汽笛，緩緩靠向碼頭。
甲板上，擠滿了歸心似箭的旅人和好奇張望的異邦客，人群中，一個身著白色西裝的青年憑欄而立，麵容俊朗、身姿挺拔。他望著眼前這座比記憶中更加繁華、也更加擁擠的都市，眼中閃過一絲近鄉情怯。
七年的歐洲歲月，在他俊朗的眉宇間刻下了成熟的印記，也洗去了最後一絲青澀。
“雲淨！雲淨！”
熟悉的呼喊聲穿透嘈雜的人聲。青年——羅雲淨循聲望去，隻見碼頭接船的人群裡，一個戴著金邊眼鏡、斯文儒雅的年輕人正用力揮動著帽子，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
“二哥。”羅雲淨唇角上揚，也用力地揮了揮手，提起腳邊的皮箱和裝書的藤箱，隨著人流穩步走下舷梯。
“雲淨！”戴眼鏡的年輕人見到他，快步迎了上來，一把將他緊緊抱住，用力拍了拍他的背，語氣裡滿是欣喜和埋怨：“臭小子，整整四年，就寫了幾封信回來，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們，要不是大伯收到你的要回來的電報，家裡都以為你被洋妞拐跑了！。”
羅雲淨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笑著解釋道：“學業繁重，又想早些拿到學位，實在是抽不開身。再說四年前我不是回來過嗎？”
“二哥，家裡都好嗎？祖父、大伯、二伯還有六叔身體怎麼樣？”
“好！都挺好的！”羅雲瑾接過他手中的藤箱，引著他向停車場走去，“就是祖父和大伯天天念叨你。走，車在那邊，大伯和祖父都在家等著呢！”
汽車駛離喧囂的碼頭，穿過繁華的街道，向著半山駛去。羅雲淨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高樓迭起，車水馬龍，香江的變化之大，令他這個曾經的過客也感到些許陌生。
“對了，”羅雲瑾關切地問道，“你不是說導師想留你讀博士嗎？怎麼突然就決定回來了？本來說送小六去那邊讀書也好與你做個伴，結果不知道他怎麼想的，跑去東洋學醫了。”
羅雲淨望著窗外的景色，眉頭微皺，歎了口氣：“不全是學業的事。那邊……形勢變了很多，氣氛讓人透不過氣。”他頓了頓，“我學的是機電，好些同學還沒畢業就被相關的廠子預定了，聽說都和軍工沾邊。這幾年，我埋在實驗室裡，兩耳不聞窗外事，隻想早點學成脫身，我是一刻也不想多留。”
“嗨！還是家裡好，這次回來就彆走了，大伯一直......都很記掛你。”
半山，羅府新宅。
氣派的洋樓掩映在綠樹叢中，雖不及津城老宅的古雅意蘊，卻自有一番開闊軒昂的氣象。
客廳內，羅明元有些坐立不安，走來走去，不時看向牆上的掛鐘。羅老太爺端坐在沙發上，手中雖拿著報紙，目光卻並未落在字句上。
“行了，你彆走來走去的，弄得我眼暈。”羅老太爺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
“父親，您看我這身……還行吧？”羅明元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羅老太爺放下報紙，瞥了兒子一眼，歎了口氣：“行了，很精神。雲淨是你親......侄兒，又不是外人，看你緊張的。”
“我這不是……四年沒見他了麼。”羅明元有些訕訕。
羅老太爺歎了口氣，“你呀！當初說用過繼的方式讓你們.....”
“父親！”羅明元有些急了。
“好好好！我看你將來怎麼辦！就繼續當你的孤家寡人吧！”羅老太爺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汽車引擎聲。羅明元立刻精神一振，快步走到門廳等候。
車門打開，羅雲淨和羅雲瑾走了下來。羅明元一見他，顧不得許多，上前一把將他抱住，聲音竟有些哽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大伯。”羅雲淨感受到長輩真摯的關愛，心中暖流湧動。
“走！祖父在客廳等著呢！”羅明元拉著他的手，一同走進客廳。
一進廳內，端坐著的羅老太爺已然站起身，望著長高了許多、氣度愈發沉穩的孫子，眼中頓時泛起淚光，聲音微顫：“雲淨……”
“祖父！”羅雲淨快步上前，跪在老人身前磕了個頭，“孫兒回來了。”
“我的乖孫，你總算是回來了。”羅老太爺拉起他緊緊抱住，聲音充滿了欣慰感慨，羅雲淨輕輕拍著他的背，眼中也閃爍著淚光。
羅老太爺仔細端詳，仿佛怎麼看也看不夠，“瘦了些，也結實了。好孩子，在外麵吃了不少苦吧？”
“祖父放心，我一切安好。”羅雲淨微笑著，攙扶老人重新坐下。
“祖父您也太偏心了，四弟就是乖孫，我們就是猢猻。”一旁的羅雲瑾見狀，笑著打趣。
眾人都笑了起來。羅明元看著羅雲淨，越看越滿意。
羅明元笑了笑，對羅雲淨開口道：“雲淨，這次回來便不走了吧？大伯的紡織廠正好需要得力的人手幫襯，你學的那些新知識正好能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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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雲淨聞言，語氣溫和卻堅定：“多謝大伯看重。隻是……侄兒在回國前，已托朋友引薦，在金陵謀得了一份差事，恐怕不能在香江久留。”
“金陵？”羅明元臉上的喜悅瞬間凝住，眉頭蹙起，“在家裡不好嗎？大伯的工廠正需要幫手。何必舍近求遠，聽說那邊派係林立，人情關係複雜，你一個人去那，無親無故的，多有不便。”
羅老太爺也放下了茶杯，目光投向孫子，雖未開口，眼神裡卻也帶著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