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技術研究院。
廖永興站在拆解的測距儀前,神色凝重:雲淨,你來得正好。前線急需這批觀測器材,但現在遇到了棘手的問題。這台測距儀的末端傳動係統回差嚴重超標。我已經以參謀本部技術研究室的名義,向兵工署、實業部申請調撥備件,也聯係了滬上的德國洋行,但......
廖永興歎了一口氣:“得到的回複都一樣,歐洲局勢緊張,對華精密儀器禁運或無限期延遲交付。我們等不起,前線等不起。”
羅雲淨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接過圖紙和測量數據,開始專注地研究。經過數小時的演算和測量,他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廖工,羅雲淨指著圖紙上的軸承座位置,問題可能不在齒輪本身。我懷疑是基座箱體長期使用後發生變形,導致齒輪的實際安裝中心距發生了偏移。
他用筆在草稿紙上畫出示意圖:我們新加工的齒輪是按照理論尺寸製作的,但安裝在已經變形的基座上,自然無法正常齧合。
廖永興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們隻想著提高齒輪精度,卻忽略了安裝基礎的問題。那你看如何解決?
徹底解決方案是重新設計鑄造箱體,但耗時太長。羅雲淨提出務實方案,我們可以采取補償辦法:精確測量箱體變形量,在加工新齒輪時進行反向修正。這個工作在這裡就能完成。
廖永興點頭:好,機械部分就按你說的辦。但他的神色依然凝重,不過,真正棘手的是另一個問題。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光學測微頭:這個核心部件在運輸中受損,微型絲杆彎曲,刻度環移位。機械部分尚可修整,但光學基準一旦失效,就必須更換整個模塊。
“我已經想儘辦法,”廖永興無奈地說,“通過官方渠道向滬上各相關單位發函求助,但這類精密光學部件,國內根本沒有儲備。”
“廖工,我借這裡電話打個長途電話嗎?”羅雲淨的心跳突然加快。
“你有辦法?”
“我試試。”
羅雲淨拿起電話聽筒,裡麵傳來一陣輕微的嗡嗡電流聲。片刻後,本地電話局的女接線員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您好,要接哪裡?”
“接滬上,中央銀行業務局。”
“好的,請稍等。”
電話幾經轉接,聽筒裡交替響起金陵和滬上接線員短促的指令聲,哢嗒的插線聲像沒完沒了的摩斯密碼。
他握著聽筒等了許久,雜音終於沉澱為一個清晰的振鈴音——長途總算通了。
“喂,回來那麼久終於知道打電話了?你回來也不回家看看你母親?”沈國鈞聲音響起。
“舅舅,我有急事找您幫忙,家裡的機械行,最近有沒有經手過或者庫存裡有沒有德國產的精密光學儀器?最好是那種……二手但精度尚可的,或者有些小毛病的也行。”
聽筒那頭沉默了片刻,沈國鈞的聲音壓低了少許,帶上了公事公辦的審慎:“雲淨,你要的東西,可不是市麵上隨便能買到的五金零件,你是為技術研究室問的?”
羅雲淨的心提了一下,立刻跟上:“您都知道了,研究室沒辦法了,我隻能來問您。精度要求很高,最好是蔡司或者萊茨的貨,哪怕是戰前的老型號,或者報損的殘件都行,隻要能看清內部結構……”
“等著!”沈國鈞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聽筒被輕輕放下,但沒有掛斷。幾分鐘後,腳步聲回來,沈國鈞的聲音再次清晰,每一個字都透著精準:“業務局經手過一批海關罰沒的精密儀器,來源複雜,正在核價。裡麵有一台蔡司舊式測距儀的殘骸,光學部分似乎完好,但機械傳動部分嚴重損壞,原本計劃拆解處理。”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像是在簽署一份重要文件:“你讓技術研究室,以‘協助鑒定評估’的名義,正式行文至中央銀行業務局。文件一到,我這邊就可以辦理手續,將物品‘暫借’給你們研究。記住,流程,必須合規。”
羅雲淨瞬間抓住了舅舅話中的深意——這不僅提供了物資,更提供了一個完美且受保護的官方渠道。一切行為都將被掩蓋在“公務”之下,任何後續的調查都會看到一份無懈可擊的公文。
“太好了!謝謝舅舅!我立刻請廖總工出公函!”
“嗯。”沈國鈞的語氣緩和下來,變回了長輩,“做事要周密。還有,忙完這陣,回海城一趟,你母親很掛念你。”
“是,舅舅。隻是我剛進研究室,不好請假,等忙完這一陣,我抽空回海城一趟。”
電話掛斷。羅雲淨握著尚有餘溫的電話聽筒,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胸腔中連日來的積鬱和焦慮,幾乎隨著這個電話煙消雲散。
廖永興聽完羅雲淨與舅舅通話的簡要彙報,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大半,他興奮地一握拳,捶了下手心,聲音因激動而略顯沙啞:“好!太好了!雲淨,你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不僅是解決了備件問題,更是找到了一條能繞過禁運的潛在渠道!”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快步走到辦公桌前,幾乎是立刻抽出了公文紙,拿起鋼筆:“事不宜遲,我這就以研究室的名義起草給中央銀行業務局的正式公函。理由就按沈先生說的,‘協助鑒定評估海關罰沒精密儀器之性能與價值’。”
他筆下如飛,言辭懇切又符合官樣文章,最後鄭重地蓋上了技術研究室的公章。
“小張!”他朝門外喊了一聲,一名年輕的助理應聲而入。“立刻把這封公函送到本部機要處,走加急流程,請他們儘快簽發並安排送達滬上。”
助理接過公文,小跑著離開了。
廖永興這才長長籲了口氣,看向羅雲淨的眼神充滿了讚賞與慶幸:“雲淨啊,真是沒想到,你剛來就幫我們解決了這麼大的難題。不僅技術眼光獨到,這…這人脈關係也恰到好處。”他這話說得含蓄,但兩人都心知肚明,沒有沈國鈞在中央銀行的關鍵位置和巧妙安排,光有技術也無法破局。
羅雲淨謙遜地笑了笑:“廖工過獎了,隻是恰巧舅舅在相關領域工作,能幫上忙就好。”他話鋒一轉,神色認真起來,“廖工,既然光學模塊有望解決,機械部分修正的加工精度要求極高,我們這裡的設備恐怕……”
“我明白。”廖永興點頭,“精密銑床和坐標鏜床隻有城外七〇四兵工廠的精密車間才有。原本申請使用他們的設備流程繁瑣,但現在情況特殊,前線急等。我這就以緊急軍務的名義,向兵工署和工廠同時發文,申請優先使用權限。
“你,”他看向羅雲淨,目光灼灼,“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核心技術人員,必須親自去現場指導加工。一旦銀行那邊手續辦妥,你可能還需要去一趟滬上,親自確認那光學模塊的狀況。”
羅雲淨的心臟猛地一跳!機會!他等待的,正是這樣一個能夠合理、合法離開金陵,前往城外甚至更遠地方的“公務”!
他強壓下心中的波瀾,麵色平靜如常,甚至帶著一絲技術人員接到任務時的專注:“是,廖工。我會立刻開始準備修正數據圖和加工工藝要求。隻要權限批準下來,我隨時可以出發去七〇四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