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羅雲淨提前趕到技術研究室。廖永興果然已經拿到了參謀本部簽發的加急公文,以及兵工署批準使用七〇四廠設備的回執。
“雲淨,手續齊了!你一會出發!”廖工將一疊蓋著紅印的文件遞給他,語氣急促,“兵工廠那邊的對接人是技術科的劉股長,我已經電話聯係過了。這是你的臨時通行證和差旅證明。”
羅雲淨接過文件,仔細看了一下,特彆是那張寫明“參謀本部技術研究室特派工程師羅雲淨,因緊急軍務前往七〇四廠公乾”的證明函,以及附有他照片、加蓋鋼印的臨時通行證。有了這些,通往城外的大門便算打開了一半。
他將重新演算了一遍的修正數據和工藝圖紙鋪在廖永興麵前。“廖工,這是重新核算完了數據。但有個問題。”
羅雲淨眉頭緊鎖,“七〇四廠那台坐標鏜床的操作規程我還不熟,加工時需要有人在旁同步記錄每一個刀位的實際進給量和熱變形補償值,這關係到最終的齧合精度。同時,基座箱體的現場測量點有十七個,需要有人協助操作測量儀器和實時記錄數據。”
他抬起頭,語氣充滿技術人員的嚴謹和焦慮:“我一個人同時操作機床、進行精密測量並記錄海量數據,效率和精度都無法保證,兵工廠的老師傅們雖然手藝好,但不懂我們這套新算法的標準記錄格式,一旦數據記錄不規範,後續調試會浪費大量時間。很可能無法一次性成功,這會嚴重耽誤交付時間。”
廖永興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深知這批器材的緊迫性。“所裡這幫家夥,關鍵時候一個頂用的都沒有!”他煩躁地搓著手,“老張去滬上催貨了,小王在盯另一個項目抽不開身……這...”
羅雲淨沉默了一下,補充道:“記錄其實不需要多高的技術,關鍵是細心、懂一點機械基礎,能嚴格按照我的指令記錄就行。隻是涉及到精密加工的關鍵數據以及我們研究室的標準和方法,所以最好是我們自己的人。”說完站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著。
突然,廖永興猛地一拍桌子:“這樣!我從市立技校臨時調用一個懂點機械的學徒工來臨時給你當助手!就按‘技術助理’的名義,手續我來批,讓行政科馬上辦個臨時通行證!讓他給你打下手,記錄數據、搬搬工具總沒問題!”
羅雲淨心中一震,機會來了!他立刻跟上,語氣卻略帶擔憂:“臨時調用?時間上來得及嗎?而且……兵工廠那邊管理嚴格,手續會不會很麻煩?”
“麻煩什麼!前線任務最大!”廖永興不耐煩地揮揮手,“就用我們研究室自己的臨時人員名額,不開調函了。
“那我自己去挑人,正好我要回去收拾東西,就是不符合流程。”
“什麼流程不流程,能打勝仗就是好流程!你自己挑的人你也用著放心!”
他立刻拿起筆唰唰地寫條子:“我批條子!你直接去行政科找老王,就說我說的,辦一張臨時通行證,照片欄空著,把章敲齊!你馬上去挑人!下午必須出發!”
半個小時後,一份新鮮出爐的“臨時通行證”送到了羅雲淨手上。證件上蓋著技術研究室的公章,職務欄寫著“技術助理”,而照片欄赫然是空的!老王還抱怨了一句:“廖工催得急,照片之後你得記得補上啊羅工。”
羅雲淨接過這張至關重要的紙,心臟狂跳。一張空白照片的臨時證件!這遠比一個固定身份的人更安全!
中午時分,羅雲淨開車回家……他迅速將一套半舊的工裝、一副眼鏡和那張空白的臨時通行證、一些強效鎮痛藥塞進夾層。
“記住,從現在起,你是研究室臨時聘用的‘技術助理’,市立技校的學徒。”他對著黑暗中的青年低語,將那張沒有照片的臨時通行證遞過去,“沒有名字,沒有照片,隻有職務和一個公章。兵工廠管理嚴格,你不會進入核心車間,主要在外圍協助我記錄數據。這才是最安全的。”
“沒有照片?這能行嗎?”青年虛弱地問。
“行不通才是正常的。”羅雲淨冷靜地分析道,“這種臨時征調的手續,本來就不可能齊全。檢查站的人見得多了,他們隻認公章和派車單是否有效。對於一個無關緊要的‘臨時工’,他們不會為了一張照片而深究,耽誤了緊急軍務,他們擔待不起。萬一問起來,你就說報到得急,還沒時間去照相館。”
他頓了頓,補充道:“到時候你把眼鏡戴上,帽簷壓低一點。”
“我會把車開到北平路東段的郵局,那裡離臨檢的關卡有一段距離。我會停車寄一封‘緊急技術文件’。你趁那個機會,迅速溜下車,躲進郵局旁邊那條叫‘竹竿裡’的巷子裡。”
“我的車先走,五分鐘後,你再從巷子裡走出來,就站在郵局旁邊的路燈杆下等著。研究室的卡車會準時到那裡,司機會按兩聲喇叭。你直接上車就行。”
“我在城外的彙合點等你們,夜裡,我開車送你去鎮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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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上衣服,吃藥。半小時後,研究室安排的卡車會來接你這個‘助理’。”
他最後檢查了一遍公文包,又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走出臥室,青年已經準備好了。
陳媽看見兩人一起下樓,用眼睛詢問羅雲淨。
他神色如常地對陳媽交代:“陳媽,我去兵工廠出差,大概兩三天回來。您看好家。”
陳媽擔憂地看著他,又看看旁邊的青年,欲言又止,最終隻是點點頭:“少爺,你……一切小心。”
一個小時後,在第一個檢查站,司機老練地遞上文件:“技術研究室的,去七〇四廠公乾!這是新來的臨時助理。”
特務檢查了司機的證件和派車單,又拿過那張嶄新的、公章齊全但照片欄空著的臨時通行證,掃了一眼那個看起來畏手畏腳、臉上掛著蠢相的助手。
“臨時工?怎麼照片都沒有?”特務嘟囔了一句,但這更像是一種習慣性的挑剔,而非嚴格的質疑。
“唉,長官,您還不清楚嗎?”司機師傅立刻接過話,語氣裡充滿了對衙門辦事流程的熟稔和一絲不耐煩,“上頭一張條子就要人,我上哪兒去給他變張照片出來?先把活兒乾了,照片回頭再補唄!您要是覺得不合規矩,要不您給廖主任打個電話問問?”他故意抬出了廖永興的名頭。
特務被這麼一懟,反而不好說什麼了。這種程序不全的臨時人員派遣,他見得太多了。為了一個學徒工耽誤時間,純粹自找麻煩。他揮揮手,連證都懶得細看:“行了行了,快走吧!”
卡車晃晃悠悠地駛離了檢查站,車廂內的青年——現在的“技術助理”——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些,肩頭的劇痛和藥物的副作用讓他昏昏沉沉,但他死死咬著牙關保持清醒。
司機師傅瞥了他一眼,隨口問道:“喂,小子,哪個學校的?”
青年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帶著點年輕學生的拘謹和努力克服不適的勁兒:“市立技校的。師傅,這路……還有多遠?”他恰到好處地讓聲音裡帶上一絲因顛簸而不穩的顫抖。
“早著呢!忍著點吧,這還算好路呢!”司機嘟囔著。
青年不再多話,隻是默默地調整了一下坐姿,表現出一個初次出差、身體不適但又在努力忍耐的學徒工模樣。
忽然青年伸手捂著嘴,一副強忍著不吐的樣子:“我......想吐,這路太顛了。”
“喂喂喂!你可彆吐車上,撐住嘍,前麵就到了。”
車子終於在一個荒僻的岔路口停了下來。羅雲淨的黑色雪佛蘭早已靜靜地停在路邊樹下。
“下車。”司機喊道,語氣緩和了些“你坐羅工程師的車走吧!瞧你這臉色。”
青年忍著傷痛,動作略顯笨拙地爬下卡車。走到一旁,彎腰一陣乾嘔。
司機憐憫地看了他一眼,暗自搖頭。
雪佛蘭車門從裡麵被推開。他踉蹌著鑽了進去,一股熟悉的、混合著皮革和機油味的氣息讓他稍微安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