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感謝了,林先生。這點補充確實很有用,至少幫我們排除了幾個錯誤選項。”肖玉卿笑容不變,語氣誠懇,“看來我們這邊還得繼續往下挖,錫山那邊的記錄實在是亂得可以。”他巧妙地將話題引向錫山,暗示調查重點仍在彆處。
林瑞明點點頭:“應該的。如今各方都在重視實業,設備流轉清晰些總是好的。那就不多打擾肖專員工作了。”
“我送送您。”
將林瑞明送到辦事處門口,看著他的汽車駛離,肖玉卿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央行的人主動上門“補充說明”,這絕不僅僅是服務周到。對方果然已經察覺,而且反應如此迅速,上門‘安撫’實則警告”。
壓力無形中驟增。對方的力量和反應速度都超出了預期。
他回到辦公室,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深吸了一口氣,肩胛處的傷口在緊張過後又開始隱隱作痛。對方的網已經張開,他必須更加小心。現在,他能做的隻有等待。等待那個代號“賬簿”的人到來,等待本部的新指令。
與此同時,金陵技術研究室裡,羅雲淨剛剛完成一份詳細的項目總結報告。他將報告交給廖永興過目,同時再次提出了回海城探親的請求。
“廖工,這幾台測距儀的修複流程和關鍵數據都已經詳細記錄在案,後續的批量修複,廠裡的老師傅們應該可以依此操作了。我想趁這個空檔,回海城一趟,看看家母。”
廖永興翻看著報告,滿意地點頭:“做得非常紮實!回去吧,也該好好休息幾天了。這次辛苦你了!放心去,家裡有什麼事也多待幾天無妨,這邊有我盯著。”
“謝謝廖工。”
離開研究室,羅雲淨並未直接回家。他鬼使神差地開車去了趟參謀本部大院外。他在那氣勢恢宏的大門對麵街邊站了一會兒,看著門口持槍肅立的衛兵和進出的軍用車輛。
國防設計委員會……那個他曾猶豫是否要進入的地方,也許未來就設置在這片森嚴的建築群的某個深處。他知道,自己那份對技術純粹性的堅持,正在被動搖。那些被塗黑的字跡,像幽靈一樣纏繞著他。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仿佛這龐大的官僚機器並非為了建設,而是為了吞噬和腐化。
他去火車站買了第二天下午前往海城的車票。
回到北平路寓所,他開始簡單收拾行李。陳媽一邊幫他整理衣物,一邊絮叨著要他帶些金陵特產回去。溫馨的日常暫時驅散了心中的迷霧。
夜晚,羅雲淨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窗外月色朦朧。他想起去滬上的途中和青年的交談,那張蒼白的臉和堅定的眼神;想起舅舅沈國鈞那句“背後的手太長”;想起信托倉庫角落裡那些蒙塵的機床輪廓;想起廖工說起國防設計委員會時興奮的臉……
兩個世界在他眼前尖銳地對立。一個是清晰、有序、可以憑借知識和努力獲得認可的技術世界,但它正被無處不在的陰影所侵蝕;另一個是模糊、混沌、充滿無形力量和危險的權力世界,但它內部卻蘊含著像那個人那樣,甘願為之付出一切、純粹而無畏的靈魂。
一股強烈的衝動突然攫住了他,他想再見那個青年一麵。他想告訴對方自己看到的陰暗,想聽聽對方的看法,想知道對方是如何在那樣複雜危險的環境裡保持那份近乎信仰的堅定。他甚至覺得,也許隻有和對方談談,才能為自己眼前的迷茫找到一條出路。
但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自己猛地掐滅了。
他猛地坐起身,驚出一身冷汗。
“你瘋了麼?”他在心裡斥責自己。對方是什麼身份?他自己又是什麼身份?他們之間的相遇,是絕境下的偶然,是必須被徹底封存的秘密。自己任何一次不合時宜的靠近,都可能給對方帶來滅頂之災。舅舅意味深長的眼神、語重心長的警告,無一不在說明對方所處的環境是何等複雜和危險。自己這種“談談”的念頭,不僅是幼稚,更是極其自私和危險的。
他不能去。他甚至不能通過任何方式去打探對方的消息。最好的保護,就是徹底的遠離。
他知道自己無法永遠置身事外。這次回海城,既是一次躲避,更是一次冷靜的思考。他需要想清楚,自己未來的路究竟該怎麼走。當他再次回到金陵時,可能就必須做出選擇。而那個選擇,終究需要他自己想清楚。
而身在滬上的肖玉卿,此刻正站在窗邊,望著樓下街道上那輛依舊停著的黃包車。他手裡拿著一份故意攤開的明日設備移交流程安排表,仿佛在借著窗外最後的天光做最後的核對。對方的監視並未因他白天的行動或央行人員的到訪而有絲毫鬆懈,反而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示威。
不知為何,他腦海中忽然閃過羅雲淨開車離去的畫麵。
想起他談論機電工程時的專注,想起他談及技術報國時眼底的光亮。
他那樣的人才,應該用自己所學來幫助這個國家,而不是卷入這些危險當中。
一種保護欲油然而生。他希望羅雲淨永遠不要靠近自己這個世界,永遠不要有機會需要做出他曾經做過的那些選擇。他這盞行走在黑暗中的燈,唯一能為他照亮的人所做的,就是確保那光明之地,始終有一處安然所在。
壓力如同實質般擠壓著他的神經,肩胛下的傷口傳來一陣陣沉悶的抽痛,提醒著他身體的極限和處境的危險。他強迫自己維持著呼吸的平穩,將所有翻湧的情緒死死壓回心底深處。
喜歡空境鏡空請大家收藏:()空境鏡空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