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幾乎是明確的保證。羅雲淨立刻起身,鄭重行禮:“雲淨明白。定不負世伯期望。”
離開陳公館時,華燈初上。羅雲淨坐進車裡,卻沒有立刻發動。陳兆謙的話在他腦中回蕩。舅舅轉危為安,甚至可能因勢利導,這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壓在他心頭最重的一塊巨石似乎移開了。
但他並未感到完全的輕鬆。陳兆謙的庇護清晰而有力,卻也意味著他將來更深地綁在這條船上。
他深吸一口氣,發動了汽車。無論如何,事情暫時是過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羅雲淨幾乎長在了兵工廠。他比以往更加嚴格,對每一個細節精益求精。工人們私下玩笑說,羅工的眼睛比那測距儀還亮,什麼都瞞不過他。第二批一百套測距儀,就在這種極致追求下,以驚人的速度和無可挑剔的質量,提前兩天完成了全部組裝調試。
驗收那天,廖永興親自帶隊,本部也派了專員前來。測試數據完美,甚至優於首批。廖永興激動得連連拍打羅雲淨的肩膀,本部的專員也麵露讚賞。
看著整齊排列、即將啟運的裝備,羅雲淨站在車間門口,夕陽的金輝灑在他身上。
風暴未歇,隻是暫時繞開了他。而他也已不再是那個僅會埋頭於圖紙的工程師。
回到寓所,羅雲淨接到了舅舅沈國鈞從滬上打來的長途電話。線路雜音沙沙,但沈國鈞的聲音卻透著一股劫後餘生的疲憊與平靜。
雲淨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熟悉的溫厚,卻比往日多了幾分滄桑,我沒事了。調去經濟研究署,算是離開了風口浪尖,也是個能做些實事的清靜地方。
沈國鈞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這次的事情,說來也是僥幸。調查過程中,反倒揪出了幾個真正的大問題。我在這個位置上這些年,太過專注於業務,對身邊的人事確實疏於防範...這次也算是個教訓。
舅舅平安就好。羅雲淨輕聲道,握著話筒的手指微微收緊。
是啊,總算...總算是有驚無險。沈國鈞歎了口氣,語氣轉而嚴肅,你自己在金陵,一切小心。務必謹言慎行,但也不必過分畏縮,你的才乾就是最大的護身符。記住,無論到哪裡,都要保持專業的水準和操守。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柔和了些:你父親那邊,我已打過電話,讓他不必再日夜懸心。你母親這些日子擔心得睡不好,現在總算能安心了。你好好的,就是對你母親和你父親最好的回報,保重!
舅舅也請多保重。羅雲淨輕聲回應,聽到電話那端傳來輕微的咳嗽聲,您的咳嗽又犯了嗎?記得按時吃藥。
老毛病了,不礙事。沈國鈞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到了新地方,我會繼續關注經濟金融方麵的研究。說不定哪天,咱們舅甥二人還能在事業上有所交集。
聽著舅舅的話,羅雲淨心中最後一絲懸蕩也稍稍落下。他知道,這場席卷滬上的風暴,對於沈家而言,算是暫時過去了。但掛斷電話後,他站在電話旁良久,思考著舅舅話語中那些未儘之意和深藏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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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來自參謀本部的正式調令與嘉獎令抵達滬上。調令明確要求“肖玉卿專員即日結束在滬工作,返回金陵本部”。嘉獎令則表彰他在“專項工作中的突出表現”。
同抵達的還有曹彥達通過絕密渠道傳來的消息,是關於沈國鈞的最終處理結果:
“中央銀行業務部總經理沈國鈞,督導不力,負有失察之責,但個人操守無虧,即日解除現職,調往經濟研究署。”
肖玉卿的目光首先落在自己的調令上,神色平靜,仿佛早有預料。旋即,他拿起了那份密信,看到“沈國鈞......即日解除現職,調往經濟研究署。”時,他的手指不易察覺地收緊了一下,沈國鈞沒事,也就意味著那個年輕人大概率也安然度過了風波。
肖玉卿一直懸著的心終於徹底放下,甚至湧起一股強烈的寬慰。他輕輕呼出一口氣,低聲道:“……沒事就好。”
這幾個字輕得像一聲歎息,卻包含了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對救命恩人安然無恙的慶幸,有對背後權力博弈的了然,也有一絲莫名的悵惘。那個冷靜聰慧、帶著理想主義光芒的年輕人,終究還是被卷入了洪流。
就在這看似一切塵埃落定、各方勢力達到微妙平衡的時候,肖玉卿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地下黨組織的秘密聯絡點。
“表麵的風暴過去了,但水下的暗流更急,但好歹也斬斷了他們一些觸手。”肖玉卿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他瘦削的麵龐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深刻。
他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同誌:“就重建金陵小組的問題,上級指示,利用當前注意力被引開的時機,立即著手在金陵重建更嚴密、更具韌性的聯絡站。
“你的意思是?”一位老同誌問道。
“不能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金陵的教訓必須吸取。單一的聯絡渠道太過脆弱,樵夫同誌上次被迫啟用暗線才送出情報,至今生死未卜,也險些造成更大損失,就是因為我們內部的傳遞渠道不夠暢通,我們必須做出改變。”
“多線並行,單線聯係,互為備份。”肖玉卿斬釘截鐵地說,“建立至少三條以上互不知情的交通線,每條線都有獨立的聯絡點和應急方案。確保任何一條線被破壞,都不會危及整體,任何一份情報,都有至少兩種方式可以送出。”
“這將需要大量可靠的人手和嚴密的組織。”
“所以,這項工作必須立刻開始。”肖玉卿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座虎踞龍盤、卻同樣暗流洶湧的金陵城。“我們必須比敵人更快,更隱蔽。決不能再讓我們的同誌,因為送不出一份情報而陷入絕境。”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這話既是對同誌們說,也像是在對自己強調:“我離開後,滬上這邊的工作由老張負責。一切照舊,但要更加警惕。最近幾次行動表明,敵人的監控網比我們想象的要嚴密複雜得多。每個人都要做好最充分的安全措施,記住,保護自己,就是保護組織,保護我們未來的每一次‘重逢’。”
“重逢”二字他說得很輕,卻意味深長。會議在寂靜中結束,新的指令和火種,隨著散去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滲入滬上的夜色之中。
肖玉卿獨自留在房內,仔細銷毀了會議記錄,他的動作機械而精準,眼神卻異常明亮。
他知道,真正的鬥爭從未停止,隻是轉入了更深處。而他們,必須在這場看不見的戰爭中,變得更加聰明、更加堅韌、更加隱蔽。夜色漸深,他吹滅油燈,融入夜色之中,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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