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常進行。下次我會親自見他。時間就定在……”肖玉卿快速心算了一下可能的混亂期和對方的作息，“三天後，老地方，老時間。用最高警戒程序通知他。”
“是。”
所有指令下達完畢，肖玉卿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密室內的空氣依舊凝滯，但他的大腦已經完成了從震驚到全麵應對的轉換。一場風暴已然不可避免，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這風暴中，儘可能地保存力量，指引方向，並讓新生的火種儘快變得堅韌。
與此同時，北平路寓所的書房裡，羅雲淨完全沉浸在了那個偶然發現的“異常點”上。
台燈的光暈下，他麵前的草稿紙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演算過程。那個關於頻率偏移校驗的公式，被他用各種數學工具反複拆解、重構、驗證。
“……如果引入模糊數學的概念，將這個校驗碼視為一個概率分布而非固定值……”他喃喃自語，鉛筆在紙上劃出新的軌跡，眼神越來越亮，“……那麼，它確實存在一個極細微的、非隨機的偏好區間……這個區間，與通常的糾錯協議最優區間存在0.3的係統性偏差……”
0.3！一個微小到足以被任何常規檢查忽略的偏差！但在羅雲淨這樣的工程師眼中，這絕非偶然！機械不會撒謊，數字不會無緣無故地偏移。這一定是人為設定的特征！
“這是一個標記！”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又猛地壓低聲音，心臟因興奮而加速跳動，“一個隱藏在密碼規律深處的、用於標識密電來源或等級的‘暗記’！”
這個發現的意義非同小可。如果能夠破解這個“暗記”的規律，就意味著可以從紛繁的密電中，快速篩選出來自特定核心部門、甚至特定部隊的電文，極大地提高破譯效率和針對性！
他立刻意識到，這個發現必須儘快告訴肖玉卿。這或許能幫助他們更快地確認敵人此次大規模進攻的指揮核心、主力部隊的構成，甚至可能的佯動方向！
他強壓下立刻衝出去的衝動，深吸幾口氣，開始以最嚴謹的方式，將他的發現和推導過程重新整理、記錄在一張新的紙上。這一次，他用的全是純數學語言和工程符號，即使被人看到，也隻會以為是一份複雜的技術演算稿。
完成之後，他將這份“純技術筆記”小心地夾入一本厚重的德文機械手冊中。而之前複原密碼規律和發現異常的草稿，則被他仔細地、徹底地燒毀，灰燼倒進馬桶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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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一切，他才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襲來，但精神卻處於一種奇異的亢奮狀態。他不僅完成了一個危險的任務，更憑借自己的專業能力，從中發現了新的、可能至關重要的線索。
這種將技術能力應用於真正關乎生死存亡事業的體驗，與他過去在研究室裡解決技術難題的感覺截然不同。它更沉重，更危險，卻也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被需要的滿足感和價值感。
他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一片全新的、波濤洶湧的海域。而肖玉卿，就是那片海域上，他唯一能信任的領航員。
窗外的金陵，黑夜深沉，暗流洶湧，仿佛正在無聲地積蓄著一場即將席卷一切的暴風雨。而風雨中，不同的星火，正開始以各自的方式，頑強地閃爍起來。
三天後的傍晚，羅雲淨接到了“老槍”通過極其隱蔽的方式傳遞的見麵指令——一截看似無意掉落在他工具箱裡的火柴。
他依約再次前往那個位於城北書市深處的聯絡點。這一次，他的心情不再是單純的緊張和決絕，更增添了幾分急於分享發現的迫切和一種隱隱的、步入新領域的期待。
同樣的暗號，同樣的流程。當他再次被引入那間隔音的密室時，肖玉卿已經等在那裡。
這次的肖玉卿，沒有穿軍裝，隻是一身簡單的深色便服，但周身散發的氣息卻比上次更加冷峻和專注。他看向羅雲淨的目光中，但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凝重。
“你來了。”肖玉卿的聲音平穩，“東西都記牢了？”
“記牢了。”羅雲淨點頭，隨即立刻補充道，“而且，我發現了一個問題……或者說，一個可能的機會。”
“哦？”肖玉卿眉梢微挑。
羅雲淨從懷中取出那本德文手冊，翻到夾著“技術筆記”的那一頁，遞了過去：“關於頻率偏移校驗模塊，我注意到一個非隨機的係統性微偏差，大約0.3。我認為這不是設計缺陷或傳輸噪聲，更像是一個人為設置的、隱藏的標識符。如果能夠破解其編碼規律，或許可以反向追蹤密電的特定來源。”
肖玉卿接過那張紙，目光迅速掃過上麵複雜的公式和符號。他的瞳孔微微收縮。羅雲淨所說的，涉及到了密碼編譯中極其深層的、通常隻有極少數核心編碼者才會知曉的“指紋”技術！他沒想到，羅雲淨不僅完美記住了那些規律，竟然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憑借其驚人的數學直覺和工程素養，發現如此隱蔽的特征！
這價值……太大了！
他抬起眼，再次深深地看著羅雲淨，這一次，目光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驚歎和激賞：“你……果然總是能帶來驚喜。”他沒有問“你確定嗎”，因為從羅雲淨的眼神和那嚴謹的推導過程中，他已經看到了答案。
“這個發現非常重要，我會立刻安排專人跟進分析。”肖玉卿將那張紙小心收好，語氣鄭重，“你立了大功，羅雲淨同誌。”
一聲“同誌”，讓羅雲淨的心弦微微一顫。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稱呼的改變。
“現在，”肖玉卿的神色重新變得嚴肅，“時間緊迫，我們開始第一課。”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肖玉卿對羅雲淨進行了高強度的基礎培訓。他講解了密電碼的基本構成原理、常見的加密思路、破解的核心思想——尋找冗餘和規律，以及最關鍵的——反偵察紀律。
“記住，任何時候，安全第一。你的大腦和雙手，比任何一份情報都重要。不要冒險，不要猜測，嚴格執行指令。你的每一個微小失誤，都可能讓你自己和你身後的同伴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肖玉卿的語氣冰冷如鐵，“情感、衝動、僥幸，這些都是敵人最好的幫手。你必須把自己變成最精密的機器，冷靜、準確、絕對可靠。”
羅雲淨凝神靜聽，將每一個字都刻入腦海。他知道，這不是課堂上的理論，這是用無數鮮血換來的鐵律。
培訓結束，肖玉卿交給羅雲淨一個新的、更複雜的記憶任務——一組經過精心設計的、用於測試和鍛煉他密碼破譯能力的模擬編碼規律。
“下次見麵時間待定。需要你時，我會找你。在此期間，靜默。”肖玉卿最後叮囑道。
羅雲淨重重地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一句。他轉身離開密室，身影融入外麵書市的嘈雜之中。他的步伐依舊沉穩，但內心卻仿佛被注入了一種新的、冷冽的力量。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僅僅是一個提供情報的同情者。他已經成為了一名戰士，一名用智慧和知識作為武器的、秘密戰線上的新兵。
而在他身後，密室裡，肖玉卿看著羅雲淨消失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欣慰，有期待，但更多的，是一種沉重的責任感。
他將羅雲淨帶入了一個無比危險的世界。現在，他必須竭儘全力，保護這顆珍貴的火種，指引他在這片黑暗的森林中，既能照亮前路，又不被自身的光芒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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