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四月底,連綿的春雨讓金陵城籠罩在一片氤氳水汽之中。
羅雲淨每日在報紙上尋找贛南的消息,去年黎川的丟失讓他的心一直隨著戰況久久難以放下。
他拿起一份《中央日報》,巨大的版麵上寫著,“贛南地區剿匪捷報頻傳,已拿下多地,殘匪望風披靡”,語氣輕鬆,仿佛隻是在敘述一場即將結束的狩獵。
字裡行間,絲毫嗅不到千裡之外爆發的血雨腥風。羅雲淨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報紙邊緣被捏出了褶皺。他知道,這輕飄飄的文字背後,是“鐵桶”合圍的猙獰鐵壁,是同誌們的浴血奮戰。
怎麼會這樣,不是……
焦慮和擔憂在他心中無限蔓延。
就在這時,客廳的電話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
羅雲淨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從胸腔裡蹦出來。這個時間點?會是誰?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放下報紙,起身走到客廳,示意正要接電話的陳媽讓他來。
“喂,哪位?”他拿起聽筒,聲音儘量保持平穩。
“雲淨,”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廖永興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和如釋重負,“好消息!剛接到本部正式通知!我們的延期申請批了!批了一個月!這下好了,你可以安心把後續工作做好了!”
羅雲淨愣了一下,隨即立刻用一種恰到好處的、混合著驚喜和感激的語氣回應:“真的嗎?太好了!謝謝廖工!真是辛苦您了!”
“哈哈,辛苦什麼!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這下我看誰還敢來摘桃子!”廖永興心情大好,又叮囑了幾句工作上的事,才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羅雲淨臉上的“驚喜”迅速褪去,眉頭微微蹙起。
延期批準了。
在這個關鍵時刻。
是巧合?還是……派係博弈的結果?
或者,本部某些人察覺到他的重要性,不放他走了?
每一個可能性都暗藏機鋒。他不能放鬆。
他回到書房,雷聲越來越近,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他重新坐回桌前,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報紙上。
他想去找肖玉卿問問具體的情況,但他不能。
他必須蟄伏。
他需要利用這爭取到的一個月時間,不僅要做好明麵上的技術交接,更要利用職務之便,密切關注任何可能與“鐵桶”行動相關的物資流動、人員調配的蛛絲馬跡。同時,斷絕一切可能引起懷疑的主動聯係,等待肖玉卿的下一次指令。
窗外的天空驟然一亮,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烏雲,緊隨其後的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
轟隆隆——!
雷聲滾過金陵城的上空,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羅雲淨坐在燈下,身影被閃電瞬間照亮,又迅速隱入昏暗之中。他的臉色平靜如水,唯有眼底深處,有一點冷冽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磨礪的刀鋒,靜靜等待著出鞘的時刻。
雷聲過後,萬籟俱寂,隻剩下雨水終於傾盆而下的嘩嘩聲
暴雨傾盆而下,密集的雨點砸在屋頂、窗欞和庭院裡的芭蕉葉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喧囂,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淹沒。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扭曲了外麵昏黃的路燈燈光。
雷聲漸遠,但雨勢未減。
而那看不見的“觀察”,則是懸頂之劍,需時刻警惕他鋪開一張新的繪圖紙,拿起製圖筆,卻並非繪製機械零件。筆尖落下,勾勒出的是一張極其簡潔的關係網圖。中心是“自身”,延伸出“研究室廖”、“本部肖”、“陳係”、“未知派係”幾條主線,每條線上又標注著簡單的關鍵詞:“技術依賴”、“情報傳遞”、“政治投資”、“觀察”。
他必須理清自己所處的漩渦,每一個力的作用方向和強度。
廖永興的挽留是真誠的技術依賴,是可用的保護色。
肖玉卿是唯一的燈塔,也是最大的風險源。
陳兆謙的“賞識”是政治投資,需要謹慎應對,虛與委蛇。
延期一個月,他有了更充裕的時間進行技術交接,這符合廖永興的期望,也完美解釋了他未來一段時間繼續頻繁出入兵工廠的行為。這為他提供了絕佳的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