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時,這也意味著他要在敵人的眼皮底下,在這看似“安全”的巢穴裡,隱藏得更深,行動得更謹慎。他必須利用這一個月,觀察、記錄、分析一切可能接觸到的信息,為下一次不知何時會到來的指令做準備。
而最重要的,是徹底靜默。除非肖玉卿主動聯係,他絕不能有任何動作。那把“鑰匙”已經送出,他現在的任務就是變成一塊真正的“石頭”,沉入水底,不泛起一絲漣漪。
接下來的日子,羅雲淨幾乎是住在了兵工廠,事無巨細地指導每一個裝配環節,耐心解答技術員提出的最基礎的問題,將複雜的原理拆解得清晰易懂。他編寫詳儘至極的操作手冊、故障排查指南,甚至親自示範關鍵工具的保養方法。
他的專注和奉獻精神贏得了老師傅們發自內心的敬佩和年輕技術員的由衷感激。廖永興看在眼裡,既欣慰又不舍,私下裡更是多次感歎:“雲淨這樣的棟梁之材,要是能一直留在研究室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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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雲淨隻是謙遜地回應:“都是分內的事,能把項目圓滿交接,我就放心了。”
他不再去圖書館,不再與任何同事進行工作之外的閒聊,下班後便直接回到北平路寓所,謝絕了一切不必要的應酬。他的生活軌跡變得極其簡單、規律,甚至有些刻板。
隻有深夜,在反鎖的書房裡,他才會攤開那個特殊的筆記本,用隻有自己能懂的符號和縮寫,記錄下白天在工廠、在研究室偶然瞥見或聽到的碎片信息:某批特種鋼材的延遲到貨、某個車間突然增加的夜班排期、某位後勤軍官無意中抱怨的運輸線路臨時變更、甚至是一些關於各部之間協調不暢的牢騷……
這些信息單獨看起來毫無意義,但羅雲淨以工程師的邏輯將它們分門彆類,嘗試著拚湊其背後的脈絡。他就像一台精密的數據采集器,無聲地收集著一切,等待最終的分析指令。
期間,陳兆謙的管家又打來一次電話,語氣依舊客氣,但詢問的重點已經從調令轉向了他在研究室的工作情況,並再次轉達了陳先生對他“踏實穩重”的讚賞。
羅雲淨恭敬應答,語氣充滿感激,隻強調當前工作的重要性,對調任之事表現出順其自然的態度,絲毫不露急於攀附之心。他知道,對於陳兆謙這樣的人,過分熱切反而引人懷疑,保持技術人員的“純粹”和“略顯遲鈍”,才是最好的保護色。
日子在一種高度緊張卻又表麵極度平靜的狀態中一天天過去。兵工廠的生產線運轉順利,培訓工作有條不紊。雨水時斷時續,金陵城籠罩在潮濕悶熱的氛圍裡。
羅雲淨沒有再收到任何來自肖玉卿的訊息。那柄擲出的“鑰匙”,仿佛石沉大海,沒有激起任何回響。但他心中焦慮,他知道沉默是必要的。他隻是在等待,像潛伏的獵手,耐心地等待著下一個指令,或者……風暴的最終來臨。
這夜暴雨初歇,空氣微涼。羅雲淨在書房整理筆記,目光掃過窗外時驟然一凝——街道對麵,一個熟悉的身影撐著黑傘,似無意般停留了片刻,傘沿微抬,露出肖玉卿冷峻的側臉,隨即轉身消失在巷口。
是信號!羅雲淨心臟猛縮,迅速穿上外套,從容出門,繞行一段後才走向信號指示的暗巷。
昏暗巷內,黑色轎車靜靜停泊。
他環顧四周一圈,沒有看到任何人,迅速拉開車門。
車內,肖玉卿一言不發,沒有看羅雲淨,目光似乎落在前方的某片虛空裡。路燈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陰影,讓他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疲憊,也更加冷峻。
“情況很糟?”羅雲淨低聲問,省略了一切寒暄。
“老家……那邊損失……”肖玉卿啞聲地說道。
羅雲淨心猛地一沉,他伸手抓住肖玉卿,低聲說:“去家裡說。”
書房裡,羅雲淨遞給肖玉卿一杯熱茶。
氤氳的熱氣暫時驅散了些許肖玉卿臉上的疲憊,卻化不開他眉宇間那深重的凝重。
他把那杯茶放在桌上,抬起眼,目光如實質般壓在羅雲淨身上,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幾乎難以承受的沉重:
“你送來的‘鑰匙’,至關重要,老家那邊……已經用上了。但是……”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的是鐵砂,“……太晚了,或者說,敵人這次的力量,遠超我們最壞的預估。”
羅雲淨的心猛地收緊,屏息聽著。
“廣昌……丟了。”肖玉卿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血沫般的痛楚,“我們雖然提前知道他們的主攻方向和大致時間,甚至破譯了部分指令,但……他們的堡壘推進得太快,火力太猛!我們的戰士……每一個堡壘,每一道防線,都是用血肉去填!犧牲……太大了!”
他閉上眼,眼前仿佛浮現出從秘密渠道獲悉的、那慘烈至極的戰報畫麵:硝煙彌漫的焦土,不斷轟鳴的巨炮,以及潮水般湧上、仿佛無窮無儘的敵軍……
羅雲淨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為什麼?”他聲音乾澀,“既已知曉計劃,為何不能避其鋒芒?”
“戰爭……非紙上演算。”肖玉卿猛地睜眼,眼底血絲密布,帶著深深的無力與憤懣,“有人固執己見,錯失良機……待醒悟時,‘鐵桶’已合圍……精銳折損太大……”
他深吸一口氣,壓住翻湧的情緒:“你的情報,雖未能挽回敗局,但讓我們更早看清了全局,看清了哪些是絕路!為轉移……保留了最後一絲元氣。我們現在做的每件事,都是在為多保留一分生機!你的位置,比任何時候都重要!必須像釘子一樣,釘死在這裡!”
窗外,雨聲又起,如泣如訴。
羅雲淨沉默著,先前那點微小的成就感被徹底碾碎,化為沉重的負罪感與巨大的壓力。但他從肖玉卿絕望中迸發的決絕裡,看到了不容退縮的力量。
“我明白了。”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前所未有地堅定,“我會沉下去,看得更細,聽得更多。需要我時,我就在。”
他知道,這裡的寂靜,是用遠方的震天殺聲和巨大犧牲換來的。他絕不能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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