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肖玉卿正身處一個比舊書市密室更為隱蔽的安全屋中。這裡深藏地下,空氣帶著泥土和石灰的陰冷氣味,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盞用厚布蒙住大半燈罩的煤油燈,光線昏黃,勉強照亮鋪在桌上的幾張電文紙和地圖。
“船夫”帶回來的,是一份羅雲淨用數學公式和符號加密的情報。破譯的過程耗費了肖玉卿巨大的心力,那些看似冰冷的符號背後,是羅雲淨敏銳的觀察力和驚人的推斷能力。
當最後一個符號的意義被確認,肖玉卿捏著紙張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被印證的沉重,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激賞。
羅雲淨推斷出的敵人戰略重心南移、意圖從閩北、粵西方向進行夾擊壓縮的判斷,與他最近一段時間和軍政部協調軍械事宜中的發現,以及“磐石”近期冒著極大風險送出的一條情報綜合研判出的結論,高度吻合!甚至,羅雲淨的分析更為細致——他不僅指出了戰略方向,還通過後勤物資流向、審批優先級等細節,推斷出敵人正在做“南北夾擊、圍困壓縮”的準備,並隱約捕捉到了敵方後續補給部隊可能的調動節奏和集結區域!
這份來自敵人心臟地帶、基於係統工程視角的分析,價值無可估量。它不僅僅證實了威脅的存在,更勾勒出了敵人下一步行動的大致輪廓和後勤支撐模式,這為製定反製策略提供了極其寶貴的時間窗口和針對性依據。
“天才……真是個天才!”肖玉卿低聲自語,聲音在狹小的地下室裡顯得格外清晰。羅雲淨就像一個高明的工程師,僅僅通過觀察機器外部運轉的細微聲響和振動,就精準推斷出了內部核心齒輪的齧合方式和傳動邏輯。
他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伏案疾書,將羅雲淨的情報與自己掌握的其他信息進行整合、提煉,轉化成一份措辭極其簡練、指向無比明確的緊急軍情分析報告。報告中,他隱去了“工程師”這一情報來源的具體信息,隻以“可靠內線”代稱,但重點強調了該情報基於敵方後勤及規劃係統內部動態,具有高度可信性。
“……綜合判斷,敵確已調整策略,妄圖以贛南正麵壓力為餌,暗藏主力於閩北、粵西,待我主力機動或突圍之際,實施致命夾擊,並依托其優勢後勤,企圖徹底困死我軍於狹小區域。其補給線已開始向相關方向前置,跡象明顯……”
電鍵的敲擊聲在寂靜的地下室中有節奏地響起,如同心跳,將這份沉甸甸的預警和判斷,再次發送向那風雨飄搖的紅色心臟地帶。
做完這一切,肖玉卿靠在冰冷的土牆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冷汗已經浸濕了他的內衫。每一次發送這樣的關鍵情報,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不僅關乎遠方同誌的生死,也關乎羅雲淨的絕對安全。
他想到羅雲淨。這個年輕人成長的速度遠超他的預期。從最初那個帶著理想主義光芒、因技術被濫用而痛苦的技術專家,到現在這個能夠冷靜潛伏、從細微處洞察戰略動向的隱秘戰士,羅雲淨完成了一次驚人的蛻變。他的價值,已經遠遠超出了提供單一情報的範疇,他是一顆深深嵌入敵人軍工和規劃係統的、能夠感知戰略脈動的“活棋”。
但這也意味著羅雲淨麵臨的危險呈指數級上升。他推斷出的東西太關鍵了,一旦敵人察覺內部信息泄露並開始反向排查,羅雲淨的處境將萬分危急。
“必須加強對他的保護,同時……要讓他暫時沉寂下來。”肖玉卿暗下決心。在敵人可能因戰略意圖被窺破而加強內部肅整的敏感時期,羅雲淨的任何主動探查行為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下一次聯係時,必須向他傳達“靜默待機,安全第一”的指令。
然而,肖玉卿也深知,讓羅雲淨這樣一個剛剛找到用武之地、且心係遠方戰局的人完全靜默,是何其艱難。他仿佛能看到羅雲淨在委員會那間狹小辦公室裡,表麵平靜,內心卻時刻關注著任何風吹草動的樣子。
“穩住,雲淨,一定要穩住。”肖玉卿在心中默念,目光再次投向那張標注著無數箭頭和符號的地圖。東線的危機已然顯現,而西麵、北麵……敵人的包圍圈仍在不斷收緊。整個蘇區,正麵臨前所未有的壓力。羅雲淨送來的情報,如同黑暗中的一縷微光,指明了最危險的刀鋒所向,但突圍之路,依然布滿荊棘,需要前方的同誌們用血肉去開辟。
他知道,自己和羅雲淨在這條隱蔽戰線上的戰鬥,還遠未結束,甚至可能剛剛進入最殘酷的階段。他吹熄了煤油燈,讓自己徹底融入黑暗,隻有腦海中飛速運轉的思緒。
他需要為羅雲淨,也為整個聯絡線,籌劃好下一步的應對之策。風雨欲來,唯有更加謹慎,方能在這驚濤駭浪中,保存火種,以待天明。
而在金陵國防設計委員會大樓裡的羅雲淨,對肖玉卿這邊的驚心動魄和高度評價一無所知。內心同樣在焦急地等待著回應,並繼續用他工程師的眼睛,捕捉著這座深潭之下,任何可能預示著下一波暗流的細微漣漪。兩人的命運,通過無形的電波和信念緊緊相連,共同在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艱難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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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員會一切似乎風平浪靜。胡處長對他按時完成的礦產資源報告表示滿意,吳明達依舊帶著試探性的熱情,委員會大樓裡的官僚節奏一如既往。然而,羅雲淨敏銳地察覺到,水麵之下,有一股不易察覺的緊張感在悄然彌漫。
首先是資料室的管控明顯加強,調閱核心區域檔案需要經過更高級彆的審批,甚至連日常辦公用品的領用登記都變得嚴格起來。其次,他偶爾在走廊或食堂遇到幾位委員的秘書或核心部門的處長,這些人步履匆匆,眉頭緊鎖,交談時聲音壓得更低,眼神中帶著一種審視和警惕。
“內部在收緊……”羅雲淨得出了判斷。這有兩種可能:一是委員會本身因為某些高層決策或人事變動而加強了保密;二是……外部發生了什麼事情,促使這個敏感的機構本能地加強了龜殼。
他傾向於後者。很可能,自己送出的情報已經起到了作用,前方戰局或許因此發生了某些變化,甚至迫使敵人的部分圖謀受阻或調整,從而引發了敵人內部,尤其是與戰略規劃相關部門的警覺和自查。
這是個好消息,卻也是最危險的信號。水流變急,暗礁更容易暴露。
他立刻徹底進入了“靜默”狀態。除了完成指派的最低限度工作,他不再主動接觸任何敏感文件,不再留意檔案室的動向,甚至對吳明達的旁敲側擊也表現得更加“遲鈍”和“專注於技術細節”。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塊真正的、沉在潭底最不起眼的石頭,呼吸放緩,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沒過幾天,那位曾被他記錄為“出現頻率異常”的兵工廠後勤采購王某也被調入了委員會,有兩次在走廊相遇時,都若無其事地和他打招呼。他確信這個人一定是某人或者某個派係派來盯著他的,但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