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之戰的勝利,如同給飽受內外壓力的晉國注入了一劑強心針。趙盾的聲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其權勢也如日中天。晉襄公對其幾乎言聽計從,朝堂之上,趙盾的聲音便是決策的方向。班師回朝的路上,沿途百姓簞食壺漿,歡呼“趙司寇”之名,其風頭甚至隱隱蓋過了年輕的國君。然而,在這極致的榮光之下,權力的陰影也在悄然蔓延,內部潛藏的裂痕與外部環伺的敵意,並未因一場勝利而消散。
回到絳都的次日,晉襄公便舉行了盛大的朝會,論功行賞。趙盾自然是首功,加封食邑,賜予金帛珍寶無數,其儀仗規格被特許提升,僅次於國君。先蔑、胥嬰、欒枝等將領各有封賞。陣亡將士得到優厚撫恤,其子弟也被優先擢用。
然而,在封賞之後,趙盾並未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而是以更加淩厲的姿態,提出了新一輪的整頓方略。
“君上,諸位同僚,”趙盾立於殿中,聲音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汜水一役,雖勝尤險!暴露出我軍諸多積弊:各部協調時有遲滯,軍賦征收仍有隱漏,邊境防務尚有疏虞!此皆因法度不明,賞罰不徹所致!臣請,進一步強化軍賦核查,厘清各級封邑應出甲士、糧秣之數,凡有隱匿、拖延者,無論身份,一律依律嚴懲,削其封地,奪其爵秩!”
此言一出,殿中不少依靠封邑供養的舊族卿大夫臉色微變。先前追繳軍賦已讓他們肉痛,如今趙盾竟要以此為常態,並加以更嚴厲的監督和懲罰,這無異於要將他們的家底和權力根基都納入司寇府的掌控之下。
“此外,”趙盾目光掃過眾人,繼續道,“為應對四方之敵,我國需建立更迅捷的軍情傳遞與邊軍調度之製。臣請於各主要邊城設‘都督’,直屬中樞,戰時有權節製周邊兵馬,以便及時應對。各軍將領,亦需定期輪換防區,以防其久居一地,尾大不掉!”
這“都督”之製與將領輪換,更是直接觸及了軍功貴族們的核心利益。這意味著他們世代經營、視作根本的領地和軍隊,可能隨時被中樞調離或插手管理。
朝堂上一片寂靜,無人敢立刻出聲反對。狐偃垂著眼瞼,仿佛老僧入定,但他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內心的波瀾。趙衰眉頭緊鎖,欲言又止,最終化為一聲無聲的歎息。
晉襄公看著沉默的群臣,又看了看意氣風發的趙盾,隻覺得趙司寇所言皆是為了國家強盛,便點頭道:“司寇所奏,皆是為國綢繆,準奏!一應細則,由司寇府擬定施行。”
趙盾躬身領命,眼角的餘光將眾人或敬畏、或恐懼、或隱忍的表情儘收眼底。他深知此舉會得罪許多人,但他更相信,唯有絕對的權威和嚴密的法度,才能讓晉國在這虎狼環伺中生存下去,維係霸業。至於那些私怨,在國勢麵前,不值一提。
就在趙盾於晉國朝堂鞏固權柄之際,西邊的秦國與南方的楚國,這對曾經的對手,因共同的敵人——晉國,而開始了前所未有的秘密接觸。
秦國雍都,秦穆公秘密接見了楚國的使者。使者帶來了令尹子文的親筆帛書。
“晉侯襄公)年幼,趙盾專權,排斥異己,晉國舊族離心離德,此乃天賜良機於秦、楚。”使者轉述子文的話,“我大楚願與秦國摒棄前嫌,共謀伐晉。楚國可牽製晉國南線,貴國則可全力西進。若得晉地,崤山以西歸秦,黃河以南歸楚,共分中原!”
秦穆公聽著使者的陳述,眼中精光閃爍。崤山之敗、王官之辱,他一直銘記於心。趙盾的強勢,更讓他感到秦國東出的道路被死死堵住。與楚國聯手,無疑是打破僵局的最佳策略。
“令尹之言,深合寡人之意。”秦穆公緩緩開口,“然,趙盾雖專權,其軍政才能確屬一流,晉軍戰力不容小覷。聯手之事,需從長計議,尋最佳時機。貴使可回複令尹,秦楚之盟,寡人準了。具體方略,可遣密使詳談。”
與此同時,秦穆公也召見了從北狄逃回的使者,詳細了解了胥嬰乾預廧咎如內亂、驅逐秦使的經過。
“趙盾!欺人太甚!”秦穆公得知北狄布局被破壞,勃然大怒,“不僅阻我東出,更壞我北疆之謀!此仇必報!”
秦楚的暗中勾結,標誌著圍繞晉國的戰略包圍圈正在形成。晉國雖強,但同時麵對兩個大國的默契針對,其霸權根基開始承受前所未有的壓力。
東南之地,吳王闔閭在伍子胥的輔佐下,勵精圖治。“疲楚”策略已開始初步實施,數支吳軍小隊輪番襲擊楚國東部邊境,雖未取得重大戰果,卻也讓楚國防不勝防,疲於應付。
然而,更重要的進展在於尋訪賢才。伍子胥憑借昔日的人脈和持續的探訪,終於得到線索:一位自稱深諳兵法、隱居於羅浮山的隱士,或許與昔年孫叔敖的傳承有關。闔閭聞訊,大喜過望,立刻準備重禮,欲派伍子胥親自前往尋訪。若能得此大才,吳國軍事實力必將發生質的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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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越國,越王允常敏銳地察覺到了吳國的變化。吳楚邊境的摩擦,伍子胥的積極活動,都表明吳國正在積蓄力量。允常知道,越國不能再僅僅被動等待。
“吳人尋訪兵法大家,意圖不言而喻。”允常對心腹重臣道,“我越人亦需有自己的‘兵鋒’!傳令下去,挑選族中最機敏勇敢的少年,由精通水戰、山林戰的老師傅悉心教導,不僅要習武,更要學習戰陣變化、謀略算計。我越國之劍,當更加鋒利,且要藏在鞘中,不出則已,一出必殺!”
他加強了對吳國的監視,尤其是沿海水域和邊境隘口。同時,繼續以低姿態向吳國進貢,甚至主動提出增加貢品數量,以麻痹吳王闔閭。越國的蟄伏,進入了更深層次,如同在黑暗中磨礪毒牙的蛇,等待著獵物露出破綻的瞬間。
晉國,絳都宮城內。那位曾與齊商有所接觸、對趙盾“峻法”頗有微詞的年輕史官,名為董狐,此刻正於典籍庫中整理竹簡。他麵容清臒,眼神中帶著一種屬於文人的執拗。
一名小內侍悄無聲息地靠近,遞上一卷看似普通的書簡,低聲道:“董史官,這是您前次托人從宮外尋訪的,關於齊地風俗的雜記。”
董狐接過,道了聲謝。待內侍離去,他展開書簡,在記載齊國“寬柔治國”、“禮賢下士”的文字間隙,看到了一些用特殊藥水書寫的、更小的字跡。上麵寫著:“趙氏擅權,君權旁落,律法酷烈,非國家之福。齊侯寬仁,慕晉風,願結交天下正直之士……”
董狐的手微微一顫,迅速合上了竹簡,麵色變幻不定。他內心崇尚禮治與仁政,對趙盾憑借律法與強權壓製朝堂的做法深感不滿,認為這破壞了晉國自文公以來建立的君臣和諧。這封來自宮外的密信,無疑擊中了他心中的隱憂。
他並未立刻回複,也沒有告發,隻是將這卷書簡小心地收藏起來。但一顆種子,已經在他心中埋下。他不知道的是,這條來自齊國的暗線,正試圖通過他這樣對現狀不滿、又身處宮禁的年輕士人,在晉國權力核心的最深處,埋下不穩定的因素。
趙盾的目光掃視著整個晉國,甚至遠及秦楚,但他或許未曾留意,在那看似平靜的宮牆之內,一道細微的裂痕,正悄然滋生。權杖的陰影之下,光明與黑暗的界限,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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