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盾遇刺的餘波尚未平息,絳都的空氣裡彌漫著血腥與猜忌。司寇府的清洗愈發酷烈,人人自危,道路以目。然而,外部的威脅並不會因晉國內部的動蕩而稍有止息,反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群狼,攻勢愈發淩厲。
晉國南線,欒枝據守的壁壘之前,楚軍的騷擾戰術變本加厲。得到申、息兩地援兵加強的楚軍小隊,如同蝗群般掃蕩著晉國邊境的村邑與田野。他們不再追求攻城略地,而是專注於破壞與掠奪。
秋收時節,本應是碩果累累、倉廩充盈的景象,如今卻化作一片狼藉。金黃的麥田被縱火焚毀,滾滾濃煙遮天蔽日;即將成熟的粟米被楚軍鐵蹄踐踏,或是被搶掠一空;來不及撤離的晉國邊民,或被擄為奴隸,或慘遭屠戮。楚軍貫徹著令尹子文“讓其南疆永無寧日”的策略,systeaticay地摧毀著晉國南境的戰爭潛力。
欒枝站在壁壘高處,眺望遠方地平線上不斷升起的煙柱,拳頭緊握,指節發白。他麾下的晉軍將士目眥欲裂,屢次請戰,欲出城與楚軍決一死戰。
“將軍!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楚賊如此猖獗,毀我家園,屠我百姓嗎?!”一名年輕的校尉悲憤吼道。
欒枝麵色沉鬱如鐵,聲音沙啞而沉重:“出擊?正中子文下懷!彼倚仗兵力優勢與機動,誘我離開堅城險隘,於野戰中圍殲我軍!我等重任在於守住這條防線,阻止楚軍主力北上!若貿然出擊,防線有失,則國門洞開,罪莫大焉!”
他何嘗不痛心,不憤怒?但作為南線支柱,他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趙盾西線麵臨秦軍壓力,國內政局動蕩,他這裡,絕不能成為崩潰的起點。每一次楚軍騷擾,都像是在他心頭剜肉,但他必須忍耐,用空間和邊民的犧牲,換取主力防線和國內穩定的時間。
“傳令各營,加強戒備,死守不出!另,派小股精銳,伺機救護百姓,焚毀無法帶走的糧草,絕資敵寇!”欒枝下達了最艱難,也最無奈的命令。焦土抗戰,以空間換時間,這是實力處於下風時最殘酷的選擇。南線的天空,被烽火與狼煙染成一片晦暗的赭紅色。
西線,秦國新任騎兵統領白乙丙,率領五千經過嚴格訓練、裝備精良的秦國騎兵,如同一股來自西北高原的颶風,繞過晉軍重兵布防的王官等要塞區,利用騎兵的機動性,自北地郡缺口悄然潛入晉國河西腹地。
這支騎兵完全摒棄了傳統戰法,不立營寨,不攻堅城,來去如風,剽悍絕倫。他們晝伏夜出,專挑晉國防守薄弱的鄉邑、糧倉、轉運節點下手。
一夜之間,河東重鎮皮氏今山西河津)郊外三處大型糧倉被付之一炬,守倉吏卒百餘人被突襲的秦騎屠戮殆儘,衝天火光數十裡外可見。
數日後,秦國騎兵突襲了正在向汾陰運輸軍糧的一支龐大輜重隊,護衛的數百晉軍步卒在騎兵的反複衝擊下潰散,糧車或被焚毀,或被秦騎驅趕著馱馬一並掠走。
又過幾日,秦國騎兵甚至大膽地出現在郇邑附近,擄掠了大量人口和牲畜,揚長而去,留下滿地狼藉和哭嚎。
白乙丙嚴格執行著秦穆公和繇餘的方略,絕不停留,絕不與聞訊趕來的晉軍主力糾纏。他們如同附骨之疽,在晉國看似廣袤的腹地肆意蹂躪,將恐懼與破壞散播到每一個角落。
告急的文書如同雪片般飛向絳都。河西之地,烽燧相繼燃起,照亮了黃河兩岸的夜空。晉國西線主帥先蔑接替趙盾西線指揮)疲於奔命,他的主力步兵根本無法追上秦軍騎兵的速度,隻能被動地救援、設防,眼睜睜看著後方被一點點蠶食、破壞。趙盾賴以維持戰爭的經濟命脈,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精準打擊。
東南戰線,吳國的行動也進入了新的階段。
按照孫武的謀劃,吳王闔閭親自坐鎮,以上大夫伍子胥參讚軍機,大將軍孫武全權指揮,吳國水陸精銳儘出,溯淮水而上,目標直指楚國淮水流域的重要糧倉與戰略據點——鐘離。
孫武用兵,詭譎莫測。他先派多股小部隊在鐘離上下遊多處佯動,製造混亂,吸引楚軍守備兵力。同時,主力船隊借助夜色和水霧掩護,悄無聲息地逼近鐘離城。
鐘離守將名為薳掩,並非無能之輩,城防亦算堅固。但他麵對的,是經過孫武嚴格訓練、脫胎換骨的吳軍,以及孫武那超越時代的軍事思想。
總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發起。吳軍沒有進行傳統的蟻附攻城,而是以經過特殊改裝的艨艟戰船,憑借其靈活性突襲鐘離水門。船上載有吳軍最精銳的“敢戰之士”,他們在船上強弩的掩護下,冒著箭雨,用巨斧、鐵錐猛烈撞擊、破壞水門。
與此同時,預先潛伏上岸的吳軍死士,在城內細作的接應下,突然發難,四處縱火,製造更大的混亂。
水門在猛烈攻擊下終於破碎,吳軍戰船魚貫而入,精銳士卒登岸,與倉促迎戰的楚軍在城內展開激烈巷戰。孫武指揮若定,吳軍戰術配合嫻熟,分割、包圍,逐步清除楚軍抵抗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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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持續了大半日。至午後,鐘離城內多處糧倉燃起熊熊大火,濃煙如同巨大的黑色柱子,直衝雲霄。守將薳掩力戰不屈,最終被吳軍圍攻,身中數箭,自刎殉國。
吳軍並未久留。在徹底焚毀鐘離糧倉,繳獲大量軍械物資,並給予守軍毀滅性打擊後,孫武果斷下令撤軍。吳軍攜帶著戰利品,迅速登船,順流而下,消失在茫茫淮水之上。
消息傳至郢都,楚廷震怖!鐘離並非邊境小邑,而是淮城水運樞紐、重要糧秣囤積地!此地失陷,糧倉被焚,不僅意味著巨大的物資損失,更代表著吳國的兵鋒已經能夠威脅到楚國腹地的安全!楚王勃然大怒,嚴詞斥責東部將領無能,甚至對令尹子文一貫穩健的策略也產生了疑慮。
越國會稽山陰,勾踐很快得知了吳國在鐘離取得大勝的消息。他屏退左右,獨自立於山崖之上,遙望北方,目光幽深。
“吳軍……竟已強悍至此。”勾踐低聲自語,語氣中聽不出喜怒,“孫武、伍子胥,確是人傑。闔閭得此二人,如虎添翼。”
他的心腹大夫文種假定人物)悄然來到身後,輕聲道:“太子,吳國愈強,於我卻未必是壞事。其目光北顧,與楚爭鋒愈烈,則對我越國防備愈疏。且,勝仗易生驕心,此乃常理。”
勾踐緩緩點頭,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不錯。傳令下去,貢奉吳國的禮物,再加三成。言辭要極儘諂媚,恭賀其‘鐘離大捷’,稱頌吳王‘威加海內’。要讓闔閭覺得,我越國已被其兵威徹底懾服,心甘情願為其附庸,甚至……可暗示,若吳王北伐需要,我越國願派兵助戰,以供驅策。”
文種眼中精光一閃:“太子之意是……”
“讓他更驕狂,讓他更輕視我們。”勾踐轉過身,山風拂動他額前的發絲,眼神銳利如即將撲擊的毒蛇,“同時,我們礪毒的速度,要再快!死士訓練,情報滲透,兵器打造,一刻不得懈怠!告訴石買,我要的那種見血封喉的劇毒,必須在三個月內配出足夠的量!”
“諾!”
越國的恭順與蟄伏,在吳國勝利的光輝下,顯得愈發不起眼。但會稽山深處,那淬煉毒牙的磨石聲,卻愈發急促、刺耳。勾踐深知,吳國這場看似輝煌的勝利,或許正將其推向更危險的境地,而越國,隻需要繼續等待,繼續磨礪,直到那致命一擊時機的到來。
晉國南線焦土千裡,西線血騎肆虐,東南吳國烈焰焚城,暗處越國毒牙暗礪。天下的烽火,在這個深秋,照亮了四麵八方,也映照出權力傾軋下,蒼生無儘的苦難與時代巨變前那令人窒息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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