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烽火尚未燃儘,初冬的寒意已裹挾著更沉重的壓力,席卷晉國。南線焦土,西線血騎,內部暗流洶湧,趙盾這位以鐵腕著稱的權臣,正站在風暴的最中心,麵臨著執政以來最嚴峻的考驗。晉國這艘巨艦,在驚濤駭浪中劇烈顛簸,而趙盾,必須成為那根穩住船身的砥柱。
司寇府內,燈火徹夜通明。趙盾摒退了所有侍從,隻留下幾名最核心的心腹將領與幕僚。案幾上鋪滿了來自各條戰線的告急文書,每一卷竹簡都仿佛重若千鈞。
“河西糜爛,秦騎肆虐,秋收被毀近三成,糧道受阻,民心惶惶!”一名負責糧秣調度的屬官聲音顫抖地彙報。
“南線欒枝將軍再次急報,楚軍騷擾日甚,邊民流離失所,請求增派兵力,至少允許其出擊,以振士氣!”
“城內……城內流言愈演愈烈,皆言司寇……言司寇……”屬官不敢再說下去。
趙盾端坐主位,麵容在跳動的燭火下顯得愈發棱角分明,看不出絲毫慌亂。他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那規律的“篤篤”聲,在寂靜的廳堂內回蕩,壓得眾人喘不過氣。
良久,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秦騎狡黠,避實擊虛,意在疲我、耗我。步兵追之不及,徒耗兵力。”他目光轉向族弟趙穿,“趙穿!”
“末將在!”趙穿霍然起身。
“命你即刻從都城禁衛及周邊城邑,遴選擅騎射、耐苦戰之精銳,不拘出身,哪怕是狄人俘虜中勇悍者亦可!速組一支三千人的輕騎!我不要你與秦騎正麵決戰,我要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白乙丙燒我糧倉,你就去焚他秦軍後方輜重!他掠我人口,你就去襲擾他邊境部落!記住,快、準、狠!要讓秦人也嘗嘗這切膚之痛!”
“諾!末將必不讓兄長失望!”趙穿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領命而去。
“至於南線……”趙盾目光掃過地圖上欒枝堅守的壁壘,“告訴欒枝,出擊之請,不準!但,準許他見機行事,可派精銳小隊,伏擊楚軍騷擾部隊,以首級論功!另,從國內府庫調撥一批冬衣、糧草,繞道險僻小路,秘密運抵南線,穩定軍心。國雖難,不能寒了將士之心!”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冰冷:“對內,流言惑眾者,查實即斬,不必再報!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諸公,”他環視在場心腹,“晉國存亡,在此一舉。望諸位戮力同心,共渡難關!”
沒有慷慨激昂的動員,隻有冰冷清晰的指令和泰山壓頂般的決心。眾人凜然受命,紛紛離去執行。趙盾獨自留在廳內,望著搖曳的燭火,眼中終於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他知道,組建騎兵需要時間,南線的穩定需要忍耐,內部的流言需要鐵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他沒有退路。
趙穿的行動極為迅速。他本就悍勇,且長期在軍中,對晉國境內擅騎射的勇士、乃至被俘或歸化的北狄戰士頗為熟悉。不過旬月,一支由晉人、狄人混雜編成,裝備著繳獲或仿製的胡弓馬刀,作風彪悍野蠻的三千輕騎便已成型。趙穿將其命名為“獵騎”,寓意狩獵秦軍騎兵。
獵騎初成,趙穿便迫不及待地率軍渡過黃河,如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刺入河西之地。
白乙丙的秦騎正分散各處劫掠,猝不及防。趙穿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和麾下狄騎追蹤的本事,專挑小股秦騎下手。一場場血腥殘酷的騎兵遭遇戰在河西的曠野、山穀間爆發。晉國獵騎悍不畏死,尤其狄人騎兵,馬術精湛,箭術刁鑽,給習慣了晉軍步兵節奏的秦騎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一處剛被秦騎洗劫過的村莊外,趙穿率部截住了滿載而歸的數百秦騎。沒有陣型,沒有號令,雙方如同兩群野獸,瞬間衝撞在一起,馬刀互斫,弓弦震響,鮮血染紅了枯黃的草地。趙穿身先士卒,手刃秦軍一名百夫長,最終將這夥秦騎擊潰,奪回了部分被掠物資。
雖然無法完全遏製秦騎的破壞,但趙穿獵騎的出現,極大地限製了白乙丙的行動自由,使其不敢再如入無人之境。河西的戰局,從一邊倒的蹂躪,開始演變為雙方騎兵殘酷而混亂的獵殺與反獵殺。
吳軍奇襲鐘離,焚毀糧倉的消息,終於在郢都引發了劇烈的政治地震。損失慘重尚在其次,更嚴重的是,吳國這把火,燒掉了楚國朝野對令尹子文穩健策略的耐心與信心。
朝會之上,以司馬子玉為首的強硬派率先發難。
“令尹!昔日晉國內亂,趙盾遇刺,我大軍本可乘勢北上,一舉鎖定勝局!你卻按兵不動,坐失良機!如今倒好,坐視東南吳國坐大,竟敢深入我腹地,焚我鐘離!此乃楚國數十年未有之恥辱!令尹之策,究竟是老成持重,還是……畏敵如虎,貽誤國事?!”子玉言辭激烈,直指子文。
不少貴族紛紛附和,指責子文過於保守,才導致吳國有機可乘,釀成今日之禍。甚至連楚王看子文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審視與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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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洶洶指責,子文依舊保持著表麵的平靜,但微微顫抖的袍袖,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他出列,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老臣之策,確有失察之處,低估了吳人之猖獗與孫武之能。老臣甘願領罪。”
他先承認失誤,繼而話鋒一轉:“然,吳國之事,恰證明晉國之事不可不慎。若當日我大軍北上,與晉國陷入僵持,則今日吳軍來襲,我腹地空虛,又當如何應對?恐非僅失一鐘離矣!吳國,疥癬之疾,然其戰術靈活,需認真對待;晉國,心腹之患,雖暫處下風,然根基猶在,趙盾未倒,一旦緩過氣來,其反撲必然凶猛!”
他看向楚王,懇切道:“老臣建議,即刻調整方略。對晉國南線,保持壓力即可,暫緩大規模進攻。集中兵力,先平吳患!請大王允準,老臣願親率大軍東進,務必在吳國羽翼未豐之前,予以重創,打斷其脊梁!”
子玉等人還想反駁,楚王卻擺了擺手,打斷了爭論。鐘離被焚的恥辱感壓倒了一切。“便依令尹之言!寡人予你調兵之權,務必掃清東南,揚我大楚之威!”
子文領命,心中卻無多少喜悅。他知道,自己必須用一場對吳國的決定性勝利,來挽回聲譽,穩固權位。楚國的戰略重心,被迫開始向東南傾斜。
吳國梅裡,歡慶鐘離大捷的盛宴尚未完全散去,但吳王闔閭的興奮之情,已漸漸被新的野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所取代。
“孫將軍用兵如神,伍大夫謀略深遠,鐘離一戰,天下震動!”闔閭舉杯,再次嘉獎孫武與伍子胥,“然,楚國經此一敗,必不肯甘休。據探報,楚令尹子文已請得王命,欲率大軍東來。二位愛卿,下一步,我吳國當如何應對?”
伍子胥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立刻道:“大王,此乃天賜良機!子文老矣,楚軍勞師遠征,我軍可依托淮水地利,以逸待勞,再尋機與楚軍決戰!若能敗其主力,則楚國震動,我吳國霸業可成!”
孫武卻微微蹙眉,他更關注實際軍情與風險:“大王,伍大夫之言雖壯,然楚之國力,十倍於我。子文雖老,用兵穩健,不可小覷。其若率主力而來,兵力必遠勝我軍。正麵決戰,勝算難料。臣以為,當避其鋒芒,繼續發揮我軍機動之長,襲擾其糧道,疲憊其師,待其師老兵疲,再伺機反擊。或可放棄部分新占淮水據點,誘敵深入,拉長其補給線……”
“誒,孫將軍何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闔閭打斷了孫武的話,臉上帶著征服者的興奮與驕矜,“我吳軍新勝,士氣正旺,又有將軍之神武,何懼子文老卒?若能一戰敗楚,則江淮之地,儘入我囊中!寡人意已決,整軍備戰,與子文老兒,決一死戰!”
孫武張了張嘴,看著闔閭那不容置疑的神情,以及伍子胥那躍躍欲試的目光,最終將勸諫的話咽了回去。他知道,連續的勝利,已經讓這位雄主有些迷失了。他隻能在心中暗暗籌劃,如何在既定戰略下,儘量為吳軍爭取勝機,減少損失。
吳宮的隱憂,在勝利的狂歡下,悄然滋生。
晉國,郇邑附近的深山裡,一處隱秘的工匠營地爐火熊熊。這裡是趙盾秘密下令設立的兵器作坊,由他最信任的工匠統領負責。
“司寇有令,弓弩之力,需再增三成!箭簇之鋒,需能破重甲!”工匠統領對著渾身汗水的工匠們嘶吼著,“材料不限,工時不限!我要的是殺敵的利器!”
工匠們赤著上身,在高溫的熔爐前揮汗如雨,反複鍛打著鐵料,試驗著新的弓弦與箭簇設計。叮叮當當的敲擊聲,晝夜不息。趙盾深知,麵對秦楚的壓力和內部的損耗,晉國必須在軍械上取得優勢。他將有限的資源,孤注一擲地投入了技術的革新。
與此同時,在更遙遠的北方代地晉國與狄人交界),趙盾派出的秘密使者,正與幾個強大的狄人部落首領會晤。使者帶來了趙盾的承諾:鹽鐵、布帛、乃至晉國邊境的某些貿易特權,換取狄人提供戰馬,以及必要時,派出部落騎兵助戰。
狄人首領們看著眼前閃亮的晉國銅器和精美的絲綢,眼中閃爍著貪婪與權衡的光芒。晉國的內憂外患,在趙盾手中,正被轉化為一種近乎瘋狂的、不擇手段的求生與反擊的動力。
烽火照夜,砥柱中流。趙盾以他的鐵腕、決斷與冷酷,強行扭轉著晉國滑向深淵的趨勢。然而,內部的裂痕,外部的強敵,以及那在東南悄然積蓄的、足以顛覆格局的力量,都預示著,這場席卷天下的風暴,遠未到平息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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