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不能再攻了！鳴金，收兵！”
劉備一把拉住正要再次親自帶人衝鋒的張飛，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憊。
他的目光掃過成都城下那片狼藉的戰場，曾經跟隨他從泰山轉戰千裡、曆經磨難的老弟兄們，此刻正無聲無息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鮮血浸透了泥土，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氣。
就在剛才，又一次凶猛的攻勢被城頭傾瀉而下的滾木礌石和密集箭雨粉碎，丟下了百具屍體，狼狽退回。
“吾等老弟兄，死傷太多了！”劉備指著那片傷亡慘重的軍陣，痛心疾首，“看看，從雒城奔襲至此，六千精銳已折損近二千！若是再這般不計代價地強攻，即便拚光了這最後的本錢，莫說拿下成都，就連到手的廣漢郡恐怕都守不住！撤吧，撤回雒城，從長計議！”
張飛虯髯戟張，環眼圓瞪，死死盯著不遠處那座巍然聳立、堅不可摧的成都雄城。城牆高逾近乎二丈，女牆後旌旗招展，守軍身影綽綽，防備森嚴。
他親自領軍衝了幾次，憑借著萬夫不當之勇，幾次堪堪摸到牆磚，卻總在最後關頭被更加猛烈的反擊打退，除了在牆根下增添更多自家兒郎的屍骸，一無所獲。他心中憋著一股衝天怨氣，卻又無可奈何。
“大兄！”張飛猛地跺腳，地麵仿佛都顫了一顫，他聲音洪亮卻帶著不解，“俺們連夜急行軍，人銜枚，馬裹蹄，一路不敢有片刻停歇，直撲這成都城下。按常理，那劉璋小兒根本不知雒城已落入吾等手中！可看這陣勢……”他揮舞著丈八蛇矛指向城頭，“分明是早有準備！到底是哪裡走漏了風聲？是雒城逃出的潰兵搶先報了信，還是吾等軍中……出了內鬼？”
“唉！”劉備長歎一聲，這聲歎息裡包含了太多的不甘與憤懣，他望著城樓上那麵碩大的“劉”字大旗和旁邊飄揚的“吳”字將旗，眼神複雜，心中優歎：“在這成都城下蹉跎數日，非但未能踏足城內半步，反而損兵折將。”
“這劉璋……平日裡膽小如鼠，優柔寡斷，為何此次竟如此頑固，死守不降？他若識得天命，知曉興衰，便該將這巴蜀之地獻於吾劉備，助吾中興漢室，豈不是功德無量，名留青史的美事？偏偏這般不識抬舉！他如此負隅頑抗，隻會白白消耗益州元氣，最終便宜了那波彥！”
一旁的張飛越說越氣，再次提起蛇矛，“大兄，讓俺再衝一次！這次定要……”
回過神來的劉備，見張飛差點又帶人衝了出去，“好了！三弟！莫要再說胡話，更莫要再拿將士的性命做賭注！”
劉備厲聲打斷了他，語氣斬釘截鐵，“撤軍！立刻撤軍！回雒城！有雒城在手，吾等便如一把抵在劉璋咽喉的利刃，隨時可以再次兵臨城下。如今士氣已墮，兵力折損，唯有退回雒城，整軍備武，安撫地方，再圖後計。”
他頓了頓，目光警惕地望向遠方天際，仿佛能聽到敵人援軍疾馳而來的馬蹄聲。“吾兄弟二人在此頓兵堅城之下已有多日，消息定然早已傳開。那劉璋雖暗弱，麾下總有幾個明白人。巴蜀各地郡守、將領的援軍，恐怕已在路上。若吾等遲疑不決，待到彼時，內外夾攻，想走……隻怕也走不脫了！屆時，半生心血，便將葬送於此！”
說到這裡，劉備的臉上掠過一絲深切的無奈與自嘲，他仰頭看天，灰蒙蒙的天空如同他此刻的心境。“看來，天命尚未眷顧吾劉備啊。”他喃喃自語，“明明已是觸手可及的成功，轉眼又成鏡花水月。唉，空有匡扶漢室之誌，為何命運總是如此不公？奔走天下十數載，寄人籬下，顛沛流離，至今也僅得這叛主而來的廣漢一郡之地。”
言及“叛主”二字，劉備聲音微澀，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成都城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但旋即，那絲猶豫便被更加堅定的光芒所取代。
“不過，這又算得了什麼！”他猛地挺直了腰板，聲音也重新變得洪亮起來，那股屢挫屢奮的韌性再次回到他身上。
“想當年，吾劉備不過是一織席販履的貧寒之輩，窮困潦倒，受人白眼。可如今呢？不也坐擁一郡之地，麾下有雲長、翼德這等萬人敵的兄弟，更有數千願效死力的忠勇將士！三弟，回去吾等好好經營廣漢，收攏民心，積蓄力量。巴蜀，遲早要取！”
劉備拉住張飛的胳膊，眼神灼灼，開始勾勒未來的藍圖：“波彥、袁紹、曹操三人早晚要有大戰。待他們幾方拚得你死我活，波彥無力顧及益州，便是吾等的機會！”
“或出葭萌關北上謀取漢中，或順江東下奪取荊州。一旦拿下荊州，憑借其四通八達之勢，天下三分，吾三兄弟便可據其一！到那時，再與波彥、袁紹、曹操等人逐鹿中原，一較高下，亦未可知！”
張飛看著兄長眼中重新燃起的鬥誌，感受到他那份百折不撓的決心，心中的沮喪和怒火也漸漸平息下來。他用力點頭，聲如洪鐘：“大兄說的是！是俺老張心急了！沒打下成都便沒打下，隻要大兄在，兄弟們都在，將來這巴蜀之地，必定是大兄的囊中之物！好，俺聽大兄的，撤回雒城！”
“傳吾將令！撤軍！”張飛轉身，對著傳令兵大吼。
清脆的鳴金聲迅速響徹戰場，疲憊不堪的劉備軍士卒如蒙大赦，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器械，攙扶傷員，組成撤退的軍陣。
劉備與張飛最後望了一眼那讓他們功虧一簣的成都城牆，帶著深深的不甘，率領軍隊緩緩向雒城退去。城牆之下，隻留下了二千來具來不及收斂的同伴屍體。
城頭之上，守軍看著如潮水般退去的敵軍，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兵士們揮舞著手中的兵器，慶祝著這場來之不易的守城勝利，緊繃了數日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
一些膽大的已經眼巴巴地望著城下那些屍體，就等著主將一聲令下，好出城去打掃戰場，從那些死去的敵軍身上搜尋些錢財，最不濟，也能扒下一件還算完整的衣甲鞋襪，換些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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