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卷起北京城街頭的枯葉與塵沙,也卷動著紫禁城內愈發焦灼的空氣。夏糧早已顆粒歸倉,然而,這本該帶來些許喘息的消息,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未能激起多爾袞心中半點漣漪。
各地的奏報紛紛傳來,帶著冰冷而殘酷。
華北大地,赤地千裡,旱魃肆虐,夏糧收成十不存一!
河南、山西、陝西等地更甚,餓殍盈野的慘狀,連地方官都不忍細述。
滄州劉體純這顆釘子,死死卡在漕運咽喉,不僅斷絕了江南的糧米,更讓整個北方的經濟血脈陷入枯竭。
北京城內的糧價,早已不是“一日三漲”,而是有價無市!
八旗貴胄的餐桌上尚能維持體麵,但底層旗丁的怨言和綠營兵卒的騷動,如同火山下的岩漿,隨時可能噴發。
吳三桂從河南發來的告急文書,字裡行間都透著“斷糧嘩變”的絕望。
“攝政王!不能再等了!”
武英殿內,肅親王豪格的聲音帶著嘶啞,更帶著一絲隱憂:
“將士們快啃樹皮了!必須打通漕運,踏平滄州!”
多爾袞臉色陰沉地坐在禦座上,手指煩躁地敲擊著扶手。踏平滄州?他做夢都想!
但又談何容易!
阿巴泰在河間府的密報不斷傳來:滄州城防加固得如同鐵桶,火器犀利,士氣高昂。
更兼李黑娃的“敵後武工隊”在河間府神出鬼沒,襲擾糧道,刺殺漢奸,攪得後方雞犬不寧,民心浮動。
五萬大軍強攻?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北京城下屍山血海的景象重演,而這次,代價他可能承受不起。
南方未平,李闖未滅,稍有不慎,他都擔心那些降將複叛,好容易得來的一點江山又會化做流水而去。
就在這時,內待遞上一份密報,是晉商範永鬥的心腹靳良玉的一封密信。
多爾袞展開一看,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信中,靳良玉先是痛陳運糧之艱難,曆數途中損耗巨大、匪患橫行、道路凶險、成本奇高,話鋒一轉,卻透露出一個關鍵信息:
“……然王爺勿憂,江南乃魚米之鄉,糧倉豐盈。若運河暢通,蘇、湖、常、鎮之米,旬日可抵通州!
屆時,莫說京畿,便是關外、蒙古之糧秣,亦可源源不斷!
唯滄州梗阻,如鯁在喉。若除此疥癬,糧道一通,天下糧秣儘歸王爺調度,何愁大業不成?”
這封信,像一根毒刺,紮在了多爾袞最痛的神經上。
屁話!本王難道不知道嗎?還須汝等囉嗦!
糧食,糧食!難道隻有滄州這一條路嗎?
他腦海裡閃過一道微弱的光,照出了另一條看似“捷徑”的道路:繞過滄州這塊硬骨頭,從南方富庶之地直接獲取糧食!
多爾袞猛地抬起頭,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帶著壓抑的狂躁,大聲喝道:“江南,江南有的是糧食!可恨滄州劉逆,斷我命脈!強攻滄州,代價太大!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將士餓死,坐以待斃不成?諸卿,有何良策,速速道來!”
殿內一片沉寂。範文程眉頭緊鎖,顯然在急速思考。豪格等武將則是一臉不甘和憋悶。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洪承疇緩緩出列,他臉色依舊沉穩,但眼中閃爍著老謀深算的精光,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攝政王明鑒,滄州劉體純,乃心腹之患,必除之。
然其據堅城,擁火器,急切難下。
強攻,正如肅親王所言,恐傷筋動骨,動搖國本。
臣觀江南弘光偽朝,看似擁立朱明正統,實則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其致命之處,不在兵甲,而在人心!”
他頓了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繼續道:“其朝廷之上,馬士英、阮大铖之流結黨營私,排斥異己;武將之中,左良玉號稱擁兵八十萬,盤踞武昌,跋扈難製,早懷異心!
此二者,勢同水火,形同仇寇!此乃我大清天賜良機!”
洪承疇繼續說道:
“攝政王,破局之關鍵,便在左良玉此人!其與馬士英嫌隙已深,擁兵自重,所求者,無非裂土封王,永保富貴!我大清何不……投其所好?”
說完,平靜退下,似乎說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滿朝文武現在知道當初多爾袞為何要招降洪承疇了。
此人之陰險、多謀,對事態的把握,絕對是超一流水準。
多爾袞神色一動,馬上讚賞道:“洪先生所卜言極是!請詳細說來。”
洪承疇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笑意,緩緩說道:
“其一,遣密使,重金收買左良玉左右心腹及軍中將領!許以高官厚祿,裂土封王之諾,令其按兵不動,坐視我大軍南下!甚至……可誘其以‘清君側’之名,起兵東向,直撲南京,討伐馬、阮!弘光小朝廷必內亂大起,自顧不暇!”
“其二,散布流言,火上澆油!
可令細作在武昌、南京等地廣為散布:馬士英欲削左良玉兵權,調其部北上抗清;阮大铖已密奏弘光,言左良玉私通闖逆,圖謀不軌!再散布於南京:左良玉已暗中接受我大清冊封,不日將起兵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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謠言四起,必令其君臣相疑,將相離心!”
“其三,待其內亂一起,我大軍水陸並進,順江而下!左良玉若攻南京,則我坐收漁利;其若按兵不動,則我集中精銳,以雷霆萬鈞之勢,突破江淮防線,直搗南京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