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嶽托大營的混亂與哀嚎,如同瘟疫般蔓延了整整一夜,又捱過了大半個白晝。
那無色無味的“毒龍涎”帶來的恐懼,深深烙進了每一個幸存清軍的骨髓。
營地裡彌漫著揮之不去的刺鼻酸臭和皮肉焦糊的惡心氣味,傷兵的慘叫聲無休無止,如同鈍刀切割著緊繃的神經。
被鏹水灼傷的士兵,傷口呈現可怕的焦黑或潰爛黃斑,肌肉組織在緩慢而持續的腐蝕中消融,露出森森白骨,膿血橫流。
隨軍郎中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劇痛中扭曲、哀嚎至死。
營帳、輜重車上殘留的腐蝕痕跡清晰可見,連堅硬的鐵質兵器都留下了坑窪的鏽斑。
恐懼壓倒了軍紀。八旗兵尚能維持建製,但眼神閃爍,士氣低迷。
那些漢軍降卒則更加不堪,竊竊私語,甚至有小股人馬試圖趁亂逃離,被督戰隊血腥鎮壓。
阿巴泰暴跳如雷,鞭笞了好幾個失職的將領,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軍心已散。
強攻滄州?看著城頭那麵依舊倔強飄揚的殘破“劉”字旗,看著城外如同跗骨之蛆般遊弋、不時用火帽槍冷射襲擾的青州援兵,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攫住了這位悍勇的貝勒。
他第一次萌生了退意——不是敗退,是暫時離開這片讓他損兵折將、還沾染了詭異邪毒的鬼地方!
然而,命運沒有給他體麵離開的機會。
第八日,未時剛過。當疲憊不堪的清軍正強打精神準備拔營,處理那些無法帶走的、如同人間地獄般的傷員時,一種低沉、壓抑、卻帶著毀滅性韻律的震動,從東方的大運河方向傳來。
咚…咚咚咚…咚咚咚!
起初像是遙遠的地鳴,很快便彙聚成滾雷般的轟鳴,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那是無數鐵蹄狠狠叩擊大地的聲音!
沉悶,雄渾,帶著排山倒海的力量感,震得人心頭發慌,連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騎兵!大隊騎兵!”清軍了望塔上的哨兵失聲尖叫,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
幾乎同時,大運河寬闊的河麵上,出現了令人窒息的一幕。
長長的船隊如同鋼鐵巨蟒,首尾相接,幾乎遮蔽了河道。
船上,一麵麵猩紅的大旗迎風怒展,鬥大的“劉”字如同燃燒的血色烙印。
更令人膽寒的是,船甲板上密密麻麻排列的,是黑洞洞的炮口!粗壯的虎踞炮、結構精巧的佛郎機炮,在陽光下閃爍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無數士兵如同螞蟻般忙碌著,利用碼頭、棧橋,甚至直接涉水,將一門門沉重的火炮、一箱箱彈藥迅速卸下河岸。
“劉…劉體純!是劉體純的旗!”
“天殺的!他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炮!好多炮!”
清軍陣列中瞬間炸開了鍋,恐慌如同瘟疫般不受控製地蔓延。連日鏖戰的疲憊,昨夜毒龍噬心的恐懼,此刻被這突如其來的、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的鋼鐵洪流徹底引爆。
阿巴泰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獨眼死死盯著運河方向那鋪天蓋地的旌旗和森然的炮口,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他猛地拔出腰刀,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試圖壓製恐慌。
“慌什麼!列陣!迎敵!弓箭手在前!楯車!楯車頂上去!攔住他們的騎兵!”
命令在巨大的恐慌麵前顯得蒼白無力。清軍勉強結成的陣線在鐵蹄的轟鳴聲中顯得搖搖欲墜。
鄭鐵牛幾乎是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才攀上西城殘破的垛口。
他渾身浴血,左臂無力地垂著,僅靠右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牆磚才穩住身體。視野有些模糊,耳邊是傷兵斷續的呻吟和城外清營隱隱傳來的混亂喧囂。
當那滾雷般的蹄聲穿透雲霄,狠狠撞入耳膜時,鄭鐵牛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他死死望向東方,大運河上那遮天蔽日的船隊,那獵獵飛舞的猩紅戰旗…
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猛地衝上喉頭,乾裂的嘴唇劇烈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衝出眼眶,混合著臉上的血汙和硝煙,衝刷出兩道清晰的痕跡。
“主…主公…”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傷痛,而是巨大的、幾乎將他撕裂的狂喜和委屈!他猛地挺直了搖搖欲墜的身體,用儘肺裡所有的空氣,發出了一聲嘶啞到極致、卻仿佛要震碎蒼穹的咆哮:
“援兵到了——!!劉爺回來啦——!!!”
這聲咆哮,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點燃了整個滄州城頭!那些蜷縮在垛口後、幾乎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的殘兵,那些搬運石塊都搖搖晃晃的民夫,那些包紮傷口的婦人…
所有人都掙紮著撲向城牆東側!他們看到了!看到了那如林的旌旗!看到了那鋼鐵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