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城裡的藥味兒,濃得蓋過了血腥和焦糊。那是腐爛的傷口在無聲呐喊。
傷兵營早已人滿為患,臨時征用的幾間大屋根本塞不下,廊簷下、院牆邊,但凡能遮點風的地方,都蜷縮著呻吟的軀體。
空氣是粘稠的,混合著膿血的腥甜、汗水的餿臭、劣質金汁殘留的焦糊,還有草藥煎煮後徒勞的清苦。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絕望。
“按住!按住他!”一個醫官嘶啞地吼著,額頭青筋暴起。兩個渾身血汙的民壯死死壓住一條瘋狂踢蹬的腿。
那條腿腫脹發黑,傷口處皮肉翻卷,黃綠色的膿液不斷滲出,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白色的蛆蟲在腐肉裡蠕動。
醫官手裡的鋸子沾滿了暗紅的血痂,正對著膝蓋上方那塊相對“完整”的皮肉切下去。鋸骨的聲音沉悶而刺耳,蓋過了傷兵撕心裂肺、最終戛然而止的慘嚎。
“金瘡藥…金瘡藥還有嗎?”旁邊一個年輕的學徒帶著哭腔問,他正用煮沸的粗布徒勞地擦拭另一個傷兵腹部深可見骨的創口,那傷口邊緣泛著死灰色,顯然已經壞疽。
負責藥庫的老吏佝僂著背,手裡托著個幾乎空了的粗陶罐,裡麵隻剩罐底一層薄薄的、暗褐色的粘稠膏體,散發著淡淡的柳樹皮氣味。“沒了…真沒了…最後一點‘回春膏’…”
老吏的聲音乾澀絕望,喃喃道“沒了,沒了…!”
劉體純沉默地站在傷兵營門口,陰影籠罩著他棱角分明的臉。眼前的景象比清軍的刀槍更刺人心肺。每一個無聲死去的傷兵,都是滄州流掉的一滴血。他帶來的軍中藥官王郎中,此刻也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眼神黯淡。
“主公,”藥官聲音沉重,“外傷潰爛,高熱不退,皆是邪毒入體所致。若無強效拔毒生肌之藥,恐…十不存一。回春膏雖好,終是杯水車薪。”
“邪毒…”劉體純咀嚼著這兩個字,目光掃過營內那一張張被高熱燒得通紅、痛苦扭曲的臉,掃過那些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潰爛傷口。
他猛地想起趙金工坊裡那些顏色詭異、氣味刺鼻的瓶瓶罐罐,想起趙金曾提過一嘴,說煤焦油裡煉出的東西千奇百怪,有些或許能克這“邪毒”。
劉體純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可那東西有毒,做消毒水給房間消毒還可以,用在人身上是會中毒而死的。
眼中一亮,突然想起一個東西,那絕對是消炎的好東西。
他轉身,大步流星衝向城西角落那片終日彌漫著刺鼻氣味的工坊區。
工坊裡,趙金正帶著幾個工匠,在一口大鐵鍋前忙碌。鍋裡翻滾著黑乎乎、粘稠的煤焦油餾分,濃煙和難以形容的怪味充斥四周。劉體純的到來讓眾人一驚。
“趙金!彆鼓搗你那黑油了!”劉體純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焦灼,急急說道:“傷兵營快成人間地獄了!缺藥!缺能殺‘邪毒’的藥!馬上準備,按照我的方子去做!”
趙金抹了把臉上的油汗和煤灰,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略帶驚異地說:“邪毒…拔毒…主公!您…您又要製藥?”
“對,組織人手,去海裡撈海藻。”劉體純吩咐道。
“海藻?”趙金皺了皺眉頭。
“對!海裡的東西!”劉體純點點頭。
趙金不再問了,他知道這個主公有些神鬼莫測的手段,他說行,一定行。
“主公,要多少?”
“越多越好!等下我再派二百親兵和你們一起去乾!此事要保密,私下泄露者,斬!”
劉體純黑著臉說。
“諾!”趙金和在場幾個工匠齊聲回答。
命令如山。一隊親兵被緊急調撥給趙金。幾輛大車在親兵護衛下,衝向東麵的海岸。
海邊,風勁浪急,帶著濃濃的鹹腥。十幾個親兵們警戒著灘塗和遠處的海平線。
剩下的親兵們脫得赤條條,在波濤洶湧的海水裡奮力撈取著被潮水衝上岸的各種海草。
撈上來的海草被胡亂堆在岸邊空地上。
趙金指揮著點燃了巨大的篝火堆。濕漉漉的海草被不斷投入熊熊烈火之中。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發出劈啪的爆響和濃烈的腥鹹煙霧。海草迅速卷曲、碳化,最終化為灰白色的灰燼。
收集海草灰的過程同樣艱苦。滾燙的灰燼需要用木鍁小心鏟起,裝進帶來的大麻袋裡。海風裹挾著熱灰,撲在臉上、鑽進脖頸,又燙又癢,嗆得人連連咳嗽。
滿載著海草灰的大車連夜趕回滄州。
工坊裡徹夜燈火通明。趙金按照劉體純的要求,親自操持,指揮工匠將海草灰倒入一口口特製的大陶缸裡,加入清水,用力攪拌、浸泡。
渾濁的灰水被一遍遍過濾,最終得到相對清澈、帶著堿澀味的溶液。
最關鍵的一步到了。趙金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濾液倒入大鐵鍋中,下方柴火燒得極旺。
溶液在高溫下不斷蒸發、濃縮,鍋底開始析出結晶。空氣裡彌漫著更加濃烈、難以形容的鹹澀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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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八成就是它!”
趙金看著鍋底那層暗紫色、帶著金屬光澤的結晶,聲音激動得發顫。
他小心刮下一些結晶,立刻送給劉體純檢驗。
劉體純早就準備好了兩個玻璃杯,一杯裡麵盛著麵粉濁液,一杯裡麵是高度烈酒。
試驗的時刻到了。
在趙金緊張目光的注視下,劉體純輕輕地捏取一小撮暗紫色的粉末撒了進去。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