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的北門,往日裡還算寬敞的官道,此刻被徹底塞死。
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著,從城門洞子一直延伸到目力難及的遠方官道上。
汗味、塵土味、還有長久未洗刷的體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濃稠得化不開的腥臊氣浪。
三十萬張饑餓、惶恐、麻木的臉孔,彙成一片絕望的泥沼。
陳庸的嗓子已經徹底沙啞了:
“彆擠,排隊,按指印。領了號牌的往東走。婦孺走右邊。”
他身邊幾個小吏被洶湧的人潮推搡得東倒西歪,手中的號牌差點脫手飛出去。
登記造冊的木案被擠得咯吱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陳到等人的身影在人群邊緣艱難地穿梭,試圖維持一點點秩序。
所有人都是滿頭滿臉的汗,衣袍皺巴巴沾滿塵土,早沒了平日的齊整。
自從幾十萬流民源源不斷湧入,整個淮安的安穩就此一去複返。
治安、物資調度、民眾爭執,各種問題接踵而至。
淮安大小官史,士兵、民兵,忙得一人當兩人用,方才勉強穩住局勢。
劉駿剛回到淮安,還沒來得及去見女眷,就被各種文件淹沒。
侯府書房內大小官史剛彙報完各自情況,糜竺就幾乎是衝著闖了進來。
他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哆嗦著:“侯……侯爺。存糧……存糧告急了。”
書案後,劉駿的朱筆懸在半空,一滴濃墨啪嗒滴在攤開的淮安城安置圖上,迅速洇開一團汙跡。
三十萬張等著吃飯的嘴,像三十萬座大山轟然壓下。
壓得他胸口發悶。
劉駿放下筆,強行壓下那股窒息感,“所有木料優先打製屋舍、農具。人手不夠,就從民兵裡調。繼續墾荒。”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淮安地圖前,手指按在標注著“工坊區”和“新墾區”的位置:
“鹽場、紙坊、織造局、瓷器窯、水泥廠……所有工坊,全部給我擴。翻倍擴。把所有百姓用起來。分三班倒,人停,工坊不停。
築城工地上,多加派人手。不許人手閒下來惹事生非。
至於錢糧。
鹽、紙、布、玻璃、糖、酒……
除了鋼鐵,隻要能換糧食,不惜代價,給我往外麵運。跟那些囤糧的世家大族買。高價買。”
“原材料不能停,往外發消息,隻要商人運糧食物資來淮安,商品價格打八折。不!打六折。”
糜竺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多勸,隻是聲音發苦:“侯爺,錢糧流水一樣出去,支撐不了多久,萬一……”
“撐不住也要撐。沒有萬一。”
劉駿打斷他,“告訴所有百姓,淮安就是他們唯一的活路。不想餓死,就給我拿出吃奶的力氣乾活。開荒。做工。誰懈怠,誰偷懶,軍法從事。”
劉駿沒說出口的是,真有萬一,他有兵,有人,有刀,還真能讓自己餓死不成?
見劉駿眼中閃過凶光,想起接應流民時,他勒索沿路士紳的事。糜竺的身體不由得一顫,深深低下頭:“諾。”
劉駿笑著拍拍他的肩頭:“子仲,放心,挺過這一段時間,淮安必然迎來輝煌。淮安的商品獨一無二,無需憂心。”
這話糜竺倒也認可,唯一讓他擔心的就是怎麼挺過這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