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已悄然隱去。
陸羽站在窗邊,夜風吹動他寬大的袖袍,他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
“影子,是先帝的人。”
念奴那幾個無聲的口型,仿佛一道驚雷,在他腦海中反複炸響。
先帝,李治。
一個在世人眼中溫和懦弱,最終將大權拱手讓於妻子的皇帝。
可陸羽知道,那不是曆史的全部。一個能穩坐龍椅三十餘年,開創“永徽之治”的君王,絕不可能是個簡單的角色。他留下的後手,會是什麼?
影子,就是其中之一嗎?
這道黑色的、係統都無法探查的鬼魅,不是武家的死士,也非李唐宗室的護衛,而是來自一個已經逝去的帝王。她效忠的,是先帝的遺命,還是先帝最寵愛的女兒?
陸羽忽然明白了太平公主那份有恃無恐的驕縱,究竟源於何處。
她不是母親羽翼下的一隻金絲雀,她是一頭懷揣著先帝遺澤的幼虎。她的爪牙,藏在最深的陰影裡,鋒利得足以撕碎任何小看她的人。
武則天知道嗎?
她一定知道。
所以她才會說“教她,什麼叫‘痛’”。她要折斷的,不隻是女兒的驕縱,更是先帝留下的、那份不受她掌控的羽翼。
而自己,陸羽,就是她遞出去的那把刀。
一把用來給幼虎修剪爪牙的刀。
這盤棋,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也危險得多。
陸羽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將紛亂的思緒壓下。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他要先處理掉腳邊這條最礙事的惡犬。
他轉身,將那本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黑賬,塞進了床下的暗格裡。
……
第二日,天光大亮。
整個太平公主府的氣氛,都變得詭異起來。
下人們走路都踮著腳,說話不敢大聲,看到那座名為“聽竹軒”的跨院,都遠遠地繞著走。昨夜那二十記沉悶的杖擊聲,和兩個仆婦撕心裂肺的慘叫,成了懸在每個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他們終於明白,這位新來的陸長史,不是個能用“軟釘子”打發的善茬。
他立下的規矩,是寫在紙上,也刻在人身上的。
辰時,陸羽換上緋色的官袍,準時走出聽竹軒。
他沒有去主廳,也沒有傳喚任何人,而是徑直朝著府邸後方的馬廄走去。
公主府的馬廄,比尋常官員府邸的廳堂還要氣派。一排排烏木柵欄,隔出數十個獨立的馬圈,裡麵養著的,無一不是膘肥體壯的西域良駒。
馬廄的管事姓孫,是個精瘦的漢子,也是馮德的心腹之一。見到陸羽施施然走進來,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還是硬著頭皮迎了上來。
“陸長史,您怎麼到這兒來了?這兒臟,可彆汙了您的官袍。”
陸羽仿佛沒聽出他話裡的驅趕之意,隻是背著手,像個閒逛的富家翁,挨個打量著那些神駿的馬匹。
“孫管事,府裡一共多少匹馬?”陸羽隨口問道。
“回長史,一共是三十六匹。”
“哦?”陸羽停在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前,伸手摸了摸它柔順的鬃毛,“我記得,《宮中用度則例》裡寫明,公主規製,可配車馬二十。這多出來的十六匹,是何緣由啊?”
孫管事的額角,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這……這都是各地藩王、大員們,孝敬給公主殿下的。都是些名駒,殿下愛惜,便都養著了。”
“原來是孝敬。”陸羽點了點頭,又走到一旁堆放的草料前,隨手抓起一把,放在鼻尖聞了聞。
“這草料,是上等的苜蓿草,還混了磨碎的豆餅和黑鹽。我記得,兵部神策軍的戰馬,吃的也不過如此吧?”
“公……公主殿下的馬,自然要用最好的。”孫管事的聲音,已經開始發虛。
陸羽丟下草料,拍了拍手上的草屑,這才轉過身,笑吟吟地看著他。
“孫管事,昨夜我核對賬目,發現府裡馬料一項的開支,很有趣。”
他伸出兩根手指。
“官麵上,馬廄每月的開銷,是八十貫。可我發現,另一筆從公主私庫裡支取的,用來‘修繕園林’的款項,每月不多不少,正好也是八十貫。而且,這兩筆錢,領取的都是你孫管事。”
陸羽的笑容溫和,說出的話卻像淬了冰的刀子。
“我就在想,這到底是馬吃金子,還是你孫管事,把公主府的園林,修到了自己家裡?”
“撲通!”
孫管事雙腿一軟,直接跪了下去,臉色慘白如紙。
他怎麼也想不通,對方是如何在一夜之間,就將這兩筆做得天衣無縫的假賬給對上的!那本私庫的賬,除了馮總管和公主,根本沒人能看到!
“長史大人饒命!是小的豬油蒙了心!是馮總管……不,是小的自己貪心!求長史大人給小的一條活路!”他磕頭如搗蒜,再無半分僥幸。
陸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沒有立刻發作。
他要的,不是一個孫管事的命。他要的,是讓馮德那張網,自己先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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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個下人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神色慌張。
“陸……陸長史,馮總管請您去主廳一趟,說……說有要事相商。”
陸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