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大唐帝國的心臟。
當陸羽跟在那名青衣小宦官身後,踏上通往殿門的白玉石階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官袍正被宮牆內無形的威壓浸透,變得無比沉重。
他不是第一次麵見天後,但這一次,感覺截然不同。
沒有了初見時的生死一線,也沒有了夜召時的試探與拉攏。這一次的召見,突如其來,毫無征兆,像是一隻懸在空中的手,毫無道理地便要將他這顆棋子從棋盤上拈起,端詳一番。
小宦官的腳步細碎而平穩,不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陸羽跟在後麵,腦中已將所有可能的情形都過了一遍。
是周興案有了新的變數?還是裴炎的布局被天後察覺?亦或是……太平公主在天後麵前說了些什麼?
思緒萬千,最終都歸於沉寂。在絕對的權力麵前,任何猜測都顯得蒼白無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斂心神,將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
殿門無聲地滑開,一股混雜著龍涎香與淡淡墨香的暖風撲麵而來。
紫宸殿內並未如想象中那般威嚴肅穆,高踞龍椅之上。武則天正坐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後,身著一襲尋常的石榴紅宮裝,長發僅用一支簡單的金步搖綰著。她並未批閱奏章,而是在一張素白的宣紙上,隨手畫著什麼。
上官婉兒侍立一旁,正低頭為她研墨,神情專注,眼角的餘光卻在陸羽進殿的瞬間,輕輕掃了過來,目光中帶著一絲探詢。
陸羽上前,躬身行禮:“臣,侍禦史陸羽,參見天後。”
武則天沒有立刻抬頭,手中的畫筆也未停下,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陸羽眼角的餘光向上微抬,飛速地掃了一眼她頭頂的狀態。
【天命鳳凰金)】:氣運值
【當前情感】:【審視紫)】、【考量藍)】、【一絲期待黃)】
沒有殺意,沒有煩躁。陸羽心中稍定,但那抹紫色的【審視】,卻像是一座無形的山,壓得他不敢有絲毫鬆懈。這代表著,今日的一切,都是一場心照不宣的考核。
殿內安靜得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陸羽就這麼躬著身,一動不動,耐心地等待著。他知道,先開口,就輸了半分。比拚耐性,本就是君臣之間一場永不落幕的遊戲。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盞茶的功夫,或許漫長得像一個時辰。
武則天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畫筆,端起一旁上官婉兒剛剛沏好的熱茶,吹了吹浮沫,這才將目光投向陸羽。
她的眼神平靜如水,卻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
“陸羽。”她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大殿裡,“朕讓你在弘文館參詳典籍,可有什麼心得?”
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開場白,卻也是最致命的陷阱。
說得太淺,是庸才。說得太深,是野心。說得不對,是蠢材。
陸羽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回道:“回稟天後,臣於故紙堆中,隻見四字——‘載舟覆舟’。”
武則天鳳目中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亮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尋常書生,也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這侍禦史,就沒看出些彆的?”
“臣還看到,舟上之人,常隻顧爭奪掌舵之位,卻忘了修補船身的千瘡百孔。”陸羽的聲音依舊平穩,“待到風浪大作,舟覆之時,縱是舵手,亦不免魚腹之葬。與其爭一時之先後,不如固萬世之根基。”
這番話,既點出了朝堂爭鬥的現狀,又巧妙地將落點放在了“固本”之上,迎合了武則天想要建立新秩序的根本訴求。
“好一個‘固萬世之根基’。”武則天輕輕頷首,將茶盞放下,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說得好聽。那朕且問你,如今這艘大唐之舟,何處是那最易漏水的瘡孔?”
來了。
真正的考題,終於來了。
陸羽心中一凜,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將直接決定未來的走向。他不能提周興,那顯得他格局太小,隻顧著報私仇。也不能提裴炎,那是自尋死路,妄議宰相。
他必須找到一個,既能展現自己的眼光,又能被武則天當作“可用之才”的切入點。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實則是在腦中飛速權衡。
“回天後,吏治之失,酷吏之害,皆是明瘡,雖痛,尚可見。然,有一處暗疾,平日不顯,一旦發作,則如附骨之疽,足以侵蝕國本。”
“哦?”武則天來了興趣,“何處暗疾?”
“錢袋子。”陸羽一字一頓,擲地有聲,“舟行萬裡,需糧草。國之運轉,靠財稅。如今長安官場,奢靡之風漸起,公侯府邸,宴飲不休。城西一匹波斯錦,價抵萬錢;城東一席胡旋舞,耗金百兩。這風氣,源頭在哪?錢,又從何處來?”
他沒有指名道姓,卻將矛頭精準地指向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卻又不敢輕易觸碰的領域——官員的灰色收入與貪腐。
這正是他為錢斐準備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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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靜靜地聽著,眼神變得深邃。她何嘗不知這些,隻是清除酷吏集團這把刀,比整治錢袋子這個馬蜂窩,在政治上更為迫切。
“你倒是敢說。”她不置可否,話鋒一轉,“朕聽說,你府上那位老仆,最近買菜都要用銀簪子試三遍?”
陸羽心中一驚,沒想到自己府邸內如此細微之事,竟也逃不過天後的耳目。這讓他頭頂那份【審視】帶來的壓力,又重了幾分。
他沒有辯解,也沒有慌亂,反而苦笑了一下,帶著幾分自嘲:“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安叔是怕我年輕,不知人心險惡,著了彆人的道。讓天後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