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的冰霜，肉眼可見地融化了幾分，那抹淡紅色的【薄怒】也漸漸消散。但她依舊板著臉，哼了一聲：“算你還有點良心。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跟你升官的速度一樣快。”
話雖如此，她還是端起了另一杯酒，遞給了陸羽。
“這杯，算是給你慶功。”
“謝公主殿下。”陸羽接過酒杯，卻沒有立刻喝。
“怎麼？怕我在酒裡下毒？”太平公主斜睨著他。
“臣是怕……”陸羽看著杯中晃動的酒液，忽然壓低了聲音，用一種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道，“臣是怕，喝了這杯慶功酒，公主殿下的下一筆賬，臣就還不起了。”
太平公主的動作一滯，隨即，一抹真正動人的笑意，在她唇邊綻放開來。
“你倒是聰明。”她坐回桌邊，示意陸羽也坐下。“沒錯，周興的賬，算是清了。現在，該算算我們之間的賬了。”
她伸出兩根纖纖玉指。
“第一筆賬，今日在朝堂上，你讓本宮被周興那條瘋狗攀咬，險些惹得一身騷，這筆賬，怎麼算？”
陸羽苦笑：“公主殿下，此事……”
“我不管。”太平公主耍起了無賴，“我隻知道，因為你的事，全長安的官員現在都在背後議論我，說我太平公主府上，養了一個了不得的麵首。這名聲上的損失，你拿什麼賠？”
陸羽一時語塞。
他看著太平公主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腦中靈光一閃，玩笑道：“那……臣唯有努力往上爬，爬到足夠高的位置，高到讓所有人都覺得，是公主殿下慧眼識珠，提前投資了一位未來的宰相。到那時，非議自然就變成了佳話。”
“未來的宰相？”太平公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波流轉，帶著幾分戲謔，“口氣倒是不小。不過這個賠法，我勉強能接受。”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那第二筆賬呢？你借我的勢，扳倒了周興，得了天後的青眼，連升兩級，得了天大的好處。我呢？除了惹了一身非議，得了幾句母後的口頭安慰，還有什麼？”
她身子前傾，湊到陸羽麵前，吐氣如蘭：“陸大人，你總不能讓我這個最大的股東，血本無歸吧？”
這才是真正的“算賬”。
赤裸裸的利益交換。
陸羽的心沉了下來。他知道，這才是今日這場鴻門宴真正的考驗。
天後的枷鎖已經套上，他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禦史台，代表著天後的意誌。而公主的“賬本”，卻要他拿出實實在在的利益來償還。
他該怎麼做，才能既安撫住這位驕傲的公主，又不至於越過那條看不見的紅線？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儘。辛辣的酒液入喉，仿佛點燃了一團火。
“公主殿下想要什麼？”他放下酒杯，直截了當地問道。
太平公主很滿意他的乾脆。她靠回椅背，慢悠悠地說道：“周興倒了，來俊臣那幫人也遲早要完蛋。他們盤踞的那些位置，空出來，可都是肥缺啊。”
她伸出玉手，在空中輕輕一點，仿佛點在了一張無形的權力地圖上。
“比如說，大理寺少卿這個位置。掌管刑獄複核，權力不大不小，油水不多不少，正合適。”她看著陸羽，眼中閃著精明的光，“我有一個遠房堂兄，叫武攸暨。為人老實本分，就是沒什麼門路。我想，讓他去這個位置上曆練曆練，你看如何？”
武攸暨？
陸羽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當然知道武攸暨是誰，那可是未來太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現在讓他去坐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這已經不是暗示了，這是明示！太平公主，正在組建她自己的政治勢力，而且，她要陸羽，成為她安插人力的那隻手！
這道題，比朝堂上應對周興，要難上百倍。
答應，就等於徹底站隊太平公主，必然會引起武則天的警惕甚至不滿。
拒絕，那他與太平公主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與曖昧，將瞬間崩塌。
就在這時，陸羽的腦海中，那剛剛獲得的技能悄然發動。
【勢利眼】！
一瞬間，眼前的世界變了。
他看到，從太平公主身上，延伸出無數條顏色各異的線。其中一條粗壯的、交織著金色與紫色光芒的線，連接著遙遠的宮城深處，那是她與武則天之間無法割裂的母女血親與君臣關係。
而連接著自己的，是一條不斷變幻的線。它時而是代表盟友的亮綠色，時而又泛起代表曖昧的粉色光暈，但此刻，這條線上，卻縈繞著一絲代表交易與脅迫的灰色霧氣。
更讓他心驚的是，在太平公主身後，一片朦朧的陰影中，他隱約看到幾條纖細卻堅韌的線，連接著幾個模糊的人影。其中一條，正指向一個他熟悉的名字——上官婉兒。
她們之間，竟然也有聯係！
陸羽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他看著太平公主那雙帶著期待與壓迫的鳳目，終於明白，自己今日得到的，根本不是什麼一步登天的榮寵。
他得到的，是踏入一座更華麗，也更凶險的棋盤的資格。
而他的第一個對手，就是眼前這位，對他笑著舉杯的，大唐最尊貴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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