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離禦史台,車輪下的石板路仿佛成了通往地府的黃泉道。
車廂內,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王五縮在角落,臉色比剛刷的牆壁還白,恨不得把自己塞進車廂的木板縫裡。他現在無比後悔,為什麼要跟著這個新來的瘋子上司,去闖大理寺那吃人不吐骨頭的龍潭虎穴。
張達則端坐在一旁,他身上的狼狽未減,臉上那屈辱的紅印依舊刺眼,但他的腰杆卻挺得筆直。他那雙被生活磨得麻木的眼睛裡,此刻正死死盯著陸羽的背影,有驚懼,有困惑,更多的,卻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名為“希望”的火焰。
陸羽閉目養神,對車廂內的詭異氣氛恍若未覺。他那身嶄新的緋色官袍,在昏暗的車廂內,像一團燃燒的炭火,安靜,卻蘊含著驚人的熱量。
他並非莽撞。
太平公主的那筆“投資”,需要他將手伸進大理寺。上官婉兒的那張紙條,警告他不要越界。而天後,則給了他一把名為“侍禦史”的刀,卻又給他戴上了無形的枷鎖。
三方角力,他身處中心。退,是萬丈深淵;進,是刀山火海。
既然無路可退,那便隻能,一往無前。
大理寺的下馬威,他接了。現在,輪到他還禮了。
馬車停穩。
“大人,到了。”
陸羽睜開眼,那雙眸子在瞬間變得幽深如潭,不起半點波瀾。他推開車門,當先走了下去。
大理寺門前,氣氛肅殺。兩尊巨大的石獬豸怒目圓睜,仿佛隨時要擇人而噬。門口的衙役們,比禦史台的守衛要精悍得多,一個個按著腰刀,眼神裡透著一股子驕橫與煞氣。他們顯然認得這輛來自禦史台的馬車,也認得剛剛灰溜溜跑掉的張達,此刻正聚在一起,指指點點,臉上滿是戲謔的笑意。
當他們看到一身緋袍的陸羽走下馬車時,笑聲戛然而止,但那份輕蔑與敵意,卻絲毫不減。為首的一個都頭,懶洋洋地迎上來,手中的刀鞘有意無意地敲打著掌心。
“來者何人?不知道這裡是大理寺嗎?閒雜人等,速速退去!”
他的聲音很大,故意要讓街麵上的人都聽見。
王五嚇得腿肚子直哆嗦,下意識地就想往陸羽身後躲。
張達卻猛地向前一步,漲紅了臉,怒喝道:“放肆!這位是新任殿中侍禦史,陸羽陸大人!爾等竟敢無禮!”
“侍禦史?”那都頭上下打量了陸羽一番,嗤笑一聲,“沒聽說過。我隻知道,沒有大理寺卿的手令,天王老子來了也得在外麵候著!”
“你!”張達氣得渾身發抖。
陸羽卻抬手攔住了他。
他沒有看那都頭,而是環視了一圈周圍那些看熱鬨的衙役,以及街角處探頭探腦的百姓。他笑了,笑得溫和而儒雅。
“本官陸羽,奉天後聖諭,協查戶部錢糧虧空一案。前來大理寺,調閱周興案相關卷宗。”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街口,“剛才,本官的令史張達,持禦史台公文前來,卻被貴寺掌摑出門,公文也被撕毀。本官想問一句,這長安城,這大唐天下,究竟是陛下的,還是你們大理寺的?”
這番話,如同一塊巨石砸入平靜的湖麵。
那都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可以刁難一個令史,可以羞辱一個侍禦史,但“奉天後聖諭”這五個字,他擔不起。將大理寺與陛下對立起來,這頂帽子,更是能壓死人。
“你……你休要血口噴人!”都頭色厲內荏地喝道。
“是不是血口噴人,進去一問便知。”陸羽邁開腳步,徑直向大理寺內走去,“本官倒要看看,是誰,給了你們掌摑朝廷命官,撕毀禦史台公文的膽子!”
他的步伐不快,卻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那身緋袍,像一道劈開黑水的利刃。
門口的衙役們麵麵相覷,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張達和王五連忙跟上,尤其是張達,走在陸羽身後,看著那並不算高大的背影,隻覺得胸中那口憋了五年的惡氣,終於順暢了些許。
大理寺內,氣氛陰沉。廊柱粗大,光線昏暗,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陳年血腥與文書黴變混合的怪味。
陸羽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正堂。
堂上,一個身穿青綠色官袍,麵容倨傲的官員正端坐喝茶。正是方才在張達口中聽到的那位代理少卿,吉頊。
他看到陸羽進來,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化為濃濃的不屑。他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連屁股都沒抬一下。
“我道是誰,原來是陸侍禦史大駕光臨。怎麼,派個下人來不夠,還要親自跑一趟?”吉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陸大人新官上任,火氣不小啊。不過,我大理寺有我大理寺的規矩,周興的案子,茲事體大,沒有三省會簽的文書,誰也彆想動。陸大人還是請回吧。”
他把“規矩”兩個字,咬得極重。
陸羽笑了。
“吉少卿說得對,凡事都要講規矩。”他走到堂中,目光掃過吉頊,又掃過他身後站著的幾個神色不善的官員,“所以,本官今日來,不是來跟你要卷宗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吉頊一愣:“那你是來乾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