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那句話,如同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聲音不大,卻激起了驚人的漣漪。
茶寮內,刹那間萬籟俱寂。
攤在桌案上的竹簡,仿佛也感受到了這股凝固的氣氛,上麵的“王莽”二字,在昏黃的燈光下,透著一股詭譎的意味。
趙元臉上的激動和讚賞僵住了,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張著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看向陸羽的眼神,從欣賞變成了驚駭,甚至還帶著一絲恐懼。
這年輕人,膽子也太大了!
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嗎?這已經不是驚世駭俗,這是在刀尖上跳舞,是拿自己的項上人頭當蹴鞠來踢!
然而,真正讓陸羽在意的,是李旦的反應。
這位看似溫潤如玉、與世無爭的豫王殿下,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他原本微微垂著的眼簾抬了起來,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和鬱色的眸子,此刻像是被擦去了塵埃的黑曜石,銳利、深邃,帶著一種審視獵物般的冷靜與穿透力。
他沒有震驚,沒有憤怒,甚至沒有絲毫的慌亂。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陸羽,仿佛想從陸羽的臉上,看穿他的五臟六腑,看透他的真實意圖。
【情感狀態】:【警惕深黃)】、【審視紅)】、【壓抑深灰)】、【驚濤駭浪表層之下)】
係統麵板上的詞條瘋狂跳動,那個原本隻是微光的【求知若渴】已經消失,取而代?pad?的是鮮紅的【審視】。
陸羽心中了然,他知道,自己這顆石子,精準地砸中了深淵裡那條鱷魚的頭。
良久,李旦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依舊溫和,聽不出喜怒,卻比剛才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重量。
“陸公子此言,未免過於驚人了。”他端起麵前那杯早已涼透的粗茶,輕輕抿了一口,動作從容不迫,“成王敗寇,自古皆然。王莽既為篡逆,其路,便是死路、絕路。又何來‘悄悄地走’一說?”
這是一個滴水不漏的反問。
他既沒有讚同,也沒有否定,而是將問題又拋了回來,逼著陸羽亮出更多的底牌。
趙元在一旁急得額頭冒汗,他拚命給陸羽使眼色,想讓他就此打住,隨便找個由頭把話圓過去。
陸羽卻仿佛沒看見,他迎著李旦那探究的目光,坦然一笑,笑容裡帶著幾分文人特有的灑脫,又藏著一絲洞察世事的滄桑。
“殿下……哦不,李公子誤會了。”陸羽先是輕巧地糾正了一下趙元的口誤,隨即話鋒一轉,“晚生所說的‘路’,並非指那篡位謀逆的險途,而是指人在身不由己時的選擇。”
他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桌上的竹簡:“王莽篡漢之前,是天下聞名的大賢,謙恭節儉,禮賢下士,聲望如日中天。天下人都以為他會是第二個周公,可為何,他最終卻走上了另一條路?”
陸羽沒有直接回答李旦的問題,反而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李旦的眉梢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陸羽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晚生鬥膽猜測,或許並非他本心想走,而是身後的萬丈深淵,與眼前的赫赫權勢,將他一步步推到了那個位置上。當他站在高處,才發現自己已無退路。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不僅是自己,還有整個家族。於是,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這番話,說的是王莽,可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精準地刺向李旦內心最深處的隱秘。
什麼叫身不由己?
什麼叫無路可退?
還有誰比他這位豫王殿下,更懂這八個字的滋味?
他的大哥李弘,被母親毒殺;二哥李賢,被廢為庶人,流放巴州,生死未卜;三哥李顯,剛剛當了五十五天皇帝,就被母親像拎小雞一樣拎下了皇位。
他這個看似最安全、最無害的皇子,活在母親巨大的陰影之下,府邸清冷,用度拮據,被刻意地從所有權力中心邊緣化。他真的與世無爭嗎?不,他是不能爭,不敢爭,甚至連一絲一毫的野心都不能流露出來。
他走的,又何嘗不是一條被逼出來的,看似安全,實則步步驚心的路?
茶寮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趙元已經聽傻了,他呆呆地看著陸羽,又看看李旦,忽然覺得這茶寮裡的空氣,比冬月的寒風還要刺骨。
李旦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沒有放下。他眼中的銳利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複雜的情緒,像是找到了知音的慰藉,又像是被人窺破心事的驚懼。
“身不由己……”他低聲重複著這四個字,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陸羽見火候已到,便不再緊逼。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李旦那身洗得有些發白的靛青色布衣上,語氣輕鬆地笑道:“說這些沉重的話題做什麼,平白擾了清淨。倒是李公子這份心性,讓晚生佩服。”
“哦?”李旦抬起頭,似乎有些意外。
“身居鬨市,而心有山林。衣食簡樸,而神思高遠。這不正是老莊所追求的境界麼?”陸羽一臉真誠地讚歎道,“晚生今日一見,方知何為真正的‘貴人’。非是因身份之貴,而是因心境之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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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記馬屁,拍得不露痕跡,又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