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的聲音,像是被掐住了喉嚨的雞鳴,尖銳而短促,在這死寂的庭院裡撕開一道口子。
“宣陸公子,立刻入宮麵聖!”
這十個字,仿佛帶著來自九天之上的寒意,讓剛剛因為那盤棋而升騰起的熱血,瞬間冷卻。趙元老先生“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臉色比牆上的石灰還要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旦剛剛落下的那枚黑子還帶著指尖的溫度,此刻卻覺得冰冷刺骨。他猛地抬頭,望向陸羽,那雙剛剛被點亮的眼眸裡,瞬間被驚惶與擔憂填滿。
這麼晚了,母後突然宣召陸羽。
為了什麼?不言而喻。
安業坊的這場雅集,他們自以為隱秘,卻原來一舉一動,都在那雙鳳目的注視之下。這是敲打,是警告,更是……殺機的前兆。
“先生……”李旦的聲音乾澀,他下意識地想抓住陸羽的衣袖,卻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庭院裡,氣氛凝固如鐵。
唯有陸羽,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甚至還有閒心將矮幾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端起來,一飲而儘。
“該來的,總會來。”他放下茶杯,發出一聲輕響,然後轉向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的福伯,微微一笑,“有勞張公公在外久候了,我換件衣服,馬上就來。”
他這份從容,讓李旦和趙元都愣住了。
“陸公子,你……”趙元急得直跺腳,“天後深夜宣召,絕無好事!你此去,怕是……怕是凶多吉吉吉……”
“吉”了半天,那個“少”字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陸羽拍了拍自己袍子上的塵土,那是在庭院裡拔草時沾上的,帶著泥土的芬芳。“老先生,殿下,稍安勿躁。”他看著兩人,眼神平靜得像一汪深潭,“天後是出題人,我隻是個答題的考生。這世上,沒有答不完的卷子。”
他轉身走進那間勉強能住人的廂房,片刻後,再出來時,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侍禦史官袍。青色的袍服襯得他身姿挺拔,麵容俊朗,隻是那雙眼睛,在昏黃的燈籠光下,顯得格外深邃。
他走到李旦麵前,低聲道:“殿下,記住我們今天說的話。藏好自己,也藏好……我們的棋局。”
說完,他不再停留,朝著大門走去。
李旦站在原地,看著陸羽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隻覺得那道背影,像是一支射向未知黑夜的孤箭,一往無前,卻不知前方等待它的是靶心,還是銅牆鐵壁。
安業坊外,一輛宮裡的青帷小車靜靜地停在巷口。車旁站著一個麵白無須的中年宦官,身穿一身深紫色的宦官服,手持拂塵,正是天後身邊的心腹,內侍省少監張成。
見到陸羽出來,張成那雙總是半眯著的眼睛完全睜開了,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
“陸侍禦,咱家可等候多時了。”張成的聲音不陰不陽,聽不出喜怒。
“有勞張公公。”陸羽拱手一禮,不卑不亢。
“不敢當。”張成皮笑肉不笑地側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天後還在甘露殿等著呢,陸侍禦,請吧。”
陸羽登上馬車,車簾落下,隔絕了身後李旦和趙元擔憂的目光。
車廂內,燃著一爐極清淡的龍涎香,味道和武則天身上的很像。馬車行駛得極為平穩,幾乎感覺不到顛簸,車輪壓過青石板路,隻發出沉悶的“咕嚕”聲,像是在丈量著通往地府的距離。
張成就坐在陸羽對麵,一言不發,隻是用那雙精明的眼睛,一寸一寸地審視著他。
陸羽閉上雙眼,看似在養神,實則大腦在飛速運轉。
【大勢推演】這個新技能在他腦海中悄然啟動。他不需要去推演天下大勢,他現在要推演的,是這世上最難測的東西——帝王心。
武則天為何宣召他?
直接原因,定是安業坊之事。
但她的目的呢?
一,殺雞儆猴。敲打他這個新寵,讓他明白誰才是主人,不要與李氏宗親走得太近。
二,借題發揮。她或許並不在意李旦,但她在意自己對朝堂的掌控力。她要看看,她提拔起來的“新枝”,會不會轉頭就去給那些“舊藤”施肥。
三,一場考試。她或許真的對自己這個“知心人”產生了好奇,她想看看,在這樣的壓力下,自己會交出一份怎樣的答卷。
陸羽在心中將各種可能性一一羅列,又一一推翻,最終,他得出一個結論:今夜此行,生死隻在一線之間,而這一線,不在於他說了什麼,而在於他怎麼說,更在於武則天想聽到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緩緩停下。
“陸侍禦,甘露殿到了。”張成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陸羽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
深夜的皇城,萬籟俱寂,隻有巡夜禁軍的甲葉摩擦聲和遠處更鼓的聲音遙遙傳來。甘露殿燈火通明,像是一座矗立在黑暗中的黃金島嶼,宏偉,卻也孤獨。
殿門前,兩排宮女和宦官垂手而立,鴉雀無聲。那股無形的威壓,讓空氣都變得粘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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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成領著陸羽,穿過長長的廊道,最終在一間偏殿的書房前停下。
“天後就在裡麵,您自個兒進去吧。”張成說完,便躬身退到了一旁,像個影子一樣融入了黑暗。
陸羽知道,從這一刻起,他隻能靠自己了。
他推開那扇虛掩著的殿門,走了進去。
書房很大,四周的書架上堆滿了奏章和各式典籍。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墨香和淡淡的龍涎香。
武則天並未坐在那張象征著至高權力的書案後。
她穿著一身寬鬆的常服,正站在一張巨大的沙盤前。那沙盤上,山川、河流、城郭,赫然是大唐的萬裡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