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乍亮。
洛陽城,這座新朝帝都,還未從女帝登基的喧囂中徹底平靜,便被一張蓋著玉璽和帝師府大印的皇榜,再次投入了沸水之中。
皇榜的內容簡單粗暴:為禦北境突厥來犯,朝廷發行“大周靖邊債券”,凡大周子民皆可認購,每券百貫起。戰勝之後,朝廷以一比二的比例,連本帶利償還。
消息一出,應者寥寥。
南市的茶樓裡,幾個綢緞商人湊在一起,滿臉不屑。
“借錢給朝廷去打仗?瘋了吧!這仗要是輸了,咱們這錢不就打了水漂?”
“就是!前朝那會兒,征高句麗,國庫都打空了,咱們商家的捐輸,最後還不是肉包子打狗。”
“那位年輕的帝師,看著精明,怎麼想出這麼個昏招?真當咱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懷疑、觀望、冷嘲熱諷,成了洛陽城商賈階層的主流聲音。國庫什麼光景,大家心知肚明,這“靖邊債券”,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張畫出來的大餅,不僅不香,還可能噎死人。
然而,就在午後,事情起了變化。
戶部尚書張文瓘,這位掌管大周錢袋子的財神爺,親自帶著戶部的官員,在洛陽最繁華的天津橋頭,設立了債券發售點。
緊接著,洛陽幾家最大的商號,江南沈家、蜀中楊家、以及以漕運聞名的錢家,三家的家主竟聯袂而至,在無數人驚愕的目光中,當場認購了總計三十萬貫的債券!
三十萬貫!
人群炸了鍋。
這三家可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他們如此豪擲千金,難道這債券裡,真有什麼外人不知道的門道?
一時間,風向驟變。
而真正的風暴,是在傍晚時分,從那些遍布洛陽城的大小酒肆、勾欄瓦舍中,以一種非官方的、卻更具煽動性的方式,徹底引爆的。
“聽說了嗎?買那債券,可不隻是為了拿利息!”一個剛從帝師府送完菜回來的采買,在酒桌上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對同伴說,“我可聽帝師府的管事提了一嘴,這叫‘入場券’!”
“什麼入場券?”
“以後跟草原做生意的入場券!帝師大人要學前漢,在邊境設‘互市監’,茶葉、絲綢、鐵器、食鹽,所有買賣,全由官家說了算!你想想,這得是多大的利?沒這張券,你連門都摸不著!”
另一桌,一個自稱有親戚在兵部當差的漢子,更是說得唾沫橫飛。
“何止啊!我聽說,以後草原上最好的戰馬,也得憑這券優先買!一匹上好的突厥馬,運到江南,轉手就能翻三倍!這哪是買債券,這簡直是在撿錢!”
“我的天!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你想想,帝師是什麼人?他能乾虧本事嗎?他這是把一座金山擺在你麵前,看你敢不敢搬!”
流言,永遠比官方的告示傳播得更快,也更令人信服。
“官營壟斷”、“貿易特權”、“戰馬優先購買權”,這些帶著無窮誘惑的詞彙,像一根根燒紅的鐵針,狠狠刺進了洛陽城每一個商人的心臟。
貪婪,是最好的催化劑。
一夜之間,那張被無數人鄙夷的“靖邊債券”,成了洛陽城最炙手可熱的寶貝。
次日清晨,天津橋頭的戶部發售點,天還沒亮,就已被圍得水泄不通。
人群從橋頭一直排到了裡坊門口,黑壓壓的一片,全是紅著眼睛、揣著銀票的商人和管家。
“彆擠!都彆擠!老子先來的!”
“滾開!我乃魏王府管事,誰敢擋路?”
“王府的怎麼了?這債券,陛下都說了,人人可買!我出五十萬貫!”一個胖得流油的糧商,揮舞著手中的銀票,聲嘶力竭地吼著。
曾經對債券嗤之鼻的武氏權貴們,此刻也終於反應了過來。魏王武承嗣派來的管家,仗著身份想往前擠,卻被後麵的人潮死死頂住,急得滿頭大汗。他想不通,怎麼一夜之間,這玩意兒就成了香餑餑?他更想不通,自己怎麼就沒早點看透陸羽的計謀,白白錯失了先機!
人群中,甚至還出現了一些穿著樸素,卻目光銳利的人,他們不爭不搶,隻是冷冷地觀察著,然後通過隱蔽的渠道,將消息迅速傳回報社、傳回各自的主人手中。
整個洛陽城,都為這一張薄薄的紙,陷入了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