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一塊絕佳的幕布,能掩蓋行色匆匆的腳步,也能藏匿刀鋒出鞘的寒光。
從魏王府側門溜出的那道黑影,並未直接回家,而是在洛陽城縱橫交錯的坊巷間繞了幾個圈子,確認無人跟蹤後,才一頭紮進了一處毫不起眼的宅院。
宅院的主人,是禦史台的一名監察禦史,姓孫,平日裡以剛正不阿、不畏權貴著稱,當然,這隻是他示於人前的一麵。
“王爺的意思,都記下了?”書房內,孫禦史一邊研墨,一邊頭也不抬地問道。
那黑影,正是魏王府的管家,他躬身道:“記下了。王爺說,明日早朝,就從那件‘霞光紫’的袍子說起。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是梁王殿下不知禮數,往大了說,便是心有僭越,目無君上。”
孫禦史的筆尖在硯台上重重一頓,墨汁濺出幾點,如同夜色中的鴉羽。
“僭越二字,太重了。”他緩緩道,“陛下最忌諱的,便是這個。但隻憑一件袍子,想扳倒梁王,還不夠。”
管家嘿嘿一笑,從懷中取出一疊整理好的卷宗,放在桌上:“王爺早就料到了。袍子,隻是個引子。真正要命的,是這些。四海通錢莊如何用官府的名義放印子錢,如何巧取豪奪,吞並商戶,樁樁件件,都有人證物證。尤其是城南紫雲坊一案,坊主一家三口,至今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孫禦史拿起卷宗,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眼神越來越亮,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這哪裡是彈劾奏本,這分明是一柄喂飽了劇毒的利劍!
“王爺還說,”管家壓低了聲音,“此事,不必刻意牽扯陸帝師。那位帝師,是陛下的刀,咱們,隻管借刀殺人便好。至於那把刀本身,自有陛下操心。”
“明白了。”孫禦史將卷宗小心收好,眼中閃過一絲貪婪與興奮,“請轉告王爺,明日朝堂之上,孫某必不辱命。”
……
翌日,紫宸殿。
大周的朝會,總是籠罩在一種威嚴而壓抑的氣氛中。武則天高坐於龍椅之上,鳳目低垂,不怒自威。
朝會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議完了幾件邊疆軍務,又討論了秋稅的征收,氣氛尚算平和。
梁王武三思站在武將之首,宿醉未醒的腦袋還有些昏沉。他昨夜從洛水回來,越想越氣,又喝了一夜的悶酒,此刻正強打精神,盤算著待會兒下了朝,該如何找個由頭,去尋陸羽那小白臉的晦氣。
就在他神遊天外之時,一聲清朗卻又充滿了悲憤的嗓音,如平地驚雷般在殿中炸響。
“臣,監察禦史孫正,有本啟奏!臣要彈劾梁王武三思,罔顧國法,私德敗壞,其罪有三!”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了武三思和那個跪在殿中、手捧奏本的禦史身上。
武三思一個激靈,酒徹底醒了。他愕然地看著孫禦史,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彈劾我?我昨天不就穿錯件衣服嗎?至於鬨到朝堂上來?
龍椅之上,武則天緩緩抬起了眼簾,目光落在孫禦史身上,聲音聽不出喜怒:“講。”
“其罪一,僭越!”孫禦史的聲音鏗鏘有力,“昨日上巳節,梁王殿下於洛水之濱,公然身著‘霞光紫’袍。此色澤之豔麗,工藝之精湛,已遠超親王規製,直逼東宮太子,乃至禦用貢品!國朝禮法,等級森嚴,梁王身為皇親,不思以身作則,反倒帶頭逾製,是為目無君上,此為僭越之罪!”
武三acs的臉“唰”地一下白了。他怎麼也沒想到,一件袍子,竟然被扣上了“目無君上”這麼大一頂帽子!
他正要張口辯解,孫禦史卻根本不給他機會,繼續高聲道:“其罪二,與民爭利!梁王武三思,以其外戚之尊,開設‘四海通’錢莊,名為通商,實為放貸。其利息之高,遠超國法所定。更有甚者,勾結地方官吏,強買強賣,對不從者,則以官府名義打壓,致使多少商戶家破人亡!此舉與國爭稅,與民爭利,嚴重敗壞我大周官聲,動搖國本!”
“你……你血口噴人!”武三思急了,指著孫禦史大吼。
“臣句句屬實!”孫禦史將奏本高高舉過頭頂,“此乃城南‘紫雲坊’坊主之血書!其祖傳染料秘方,因不願出賣,竟被梁王府強行霸占,整個坊子被夷為平地,坊主一家三口,至今生死未卜!天子腳下,竟有如此惡行,簡直駭人聽聞!”
殿內一片死寂,隻能聽到武三思粗重的喘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