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漸漸變得灼熱，透過百葉窗在病房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帶。顧懷笙再次沉睡過去，這一次他的呼吸更加綿長平穩，緊蹙的眉宇也徹底舒展開來，仿佛連身體的本能都知道，最危險的關頭已經過去。
林舒安依舊維持著握著他手的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尊守護的雕塑。直到病房門被輕輕敲響，陳醫生帶著兩名護士進來進行例行檢查和換藥，她才不得不鬆開手，退到一旁。
陳醫生檢查了顧懷笙的傷口、監測數據，又仔細詢問了他短暫清醒時的狀態，這才轉向林舒安，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性：“林小姐，顧總的情況穩定下來了，這是好消息。但他失血過多，加上舊傷，身體非常虛弱，需要絕對的靜養和充足的睡眠來恢複元氣。接下來幾天是關鍵，儘量不要讓他情緒激動，或者過度耗費心神。”
林舒安認真地點頭，將每一個字都刻進心裡：“我明白，陳醫生，我們會注意的。”
陳醫生的目光落在她依舊穿著的那身沾血的衣服上，微微蹙眉：“林小姐，您自己也需要注意休息和傷口處理。您手上的擦傷雖然不嚴重，但最好還是讓護士給您重新消毒包紮一下。另外，”他頓了頓，語氣帶著勸慰，“您或許可以換身乾淨的衣服，放鬆一下精神。顧總這裡，我們會安排專人看護。”
林舒安低頭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模樣，確實不成體統。她感激地看了陳醫生一眼：“謝謝您，陳醫生，我會處理的。”
陳醫生和護士離開後，病房裡重新安靜下來。林舒安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花園裡鬱鬱蔥蔥的草木，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一旦放鬆，極度的疲憊便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四肢百骸都叫囂著酸痛。
她確實需要休息，需要清洗，需要換掉這身仿佛還帶著硝煙和血腥氣的衣服。
周謹適時地出現在門口，手裡提著一個精致的紙袋。“林小姐，這是按照您的尺碼準備的換洗衣物和一些洗漱用品。隔壁已經準備好了一個臨時休息室，您可以去梳洗一下，休息片刻。這裡我會守著。”
林舒安接過紙袋，看著周謹同樣疲憊卻強打精神的臉，心頭湧上一陣感激。“周謹，你也受傷了，彆太勉強。”
周謹搖了搖頭：“我沒事，林小姐。顧總醒來前，我不能離開。”
林舒安知道勸不動他，也不再堅持。她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顧懷笙，對周謹輕聲道：“我去去就回。”
臨時休息室就在同層走廊的另一端，簡潔而乾淨。溫熱的水流衝刷掉身上的塵土和乾涸的血跡，也仿佛洗去了一部分沉重的疲憊。換上乾淨的米白色針織衫和休閒長褲，林舒安看著鏡中那個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然不同的自己，恍惚間有種隔世之感。
她沒有耽擱太久，很快便回到了病房。
周謹依舊守在門外，見她回來，微微頷首。
林舒安輕輕推開門，病房裡一切如舊，顧懷笙還在沉睡。她在床邊重新坐下，卻沒有再去握他的手，怕打擾他休息，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或許是清洗後精神放鬆了些，或許是陽光太暖，一陣強烈的困意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她強撐著，搖了搖頭，試圖驅散睡意。
“……去睡。”
一個極其微弱、卻清晰異常的聲音突然響起。
林舒安猛地一驚，困意瞬間飛走。她看向床上，顧懷笙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眼睛，正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比之前更加清明，雖然依舊虛弱，但那不容置疑的意味卻已經回來了幾分。
“我……我不困。”林舒安下意識地反駁，聲音卻沒什麼底氣。
顧懷笙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起，顯然不滿意她的回答。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卻牽動了背後的傷口，發出一聲極輕的抽氣聲，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
林舒安嚇得立刻站起身，緊張地俯身：“你彆動！扯到傷口了是不是？疼不疼？”
顧懷笙閉了閉眼，緩過那陣銳痛，再睜開時，眼神帶著一絲無奈的執拗，定定地看著她，重複道，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命令的口吻：“去。休息。”
這一次，林舒安不敢再反駁。她看著他蒼白臉上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又想起陳醫生“不要讓他情緒激動”的囑咐，隻好妥協。
“……好，我去休息。”她低聲應道，像是服從命令的士兵，“你……你也好好睡，不準偷偷想工作，不準亂動。”
顧懷笙幾不可查地哼了一聲，算是回應，重新閉上了眼睛。
林舒安一步三回頭地走到病房角落的沙發上，蜷縮著躺下。沙發不算舒適，但極度的疲憊讓她幾乎在躺下的瞬間，意識就模糊起來。
陷入沉睡的前一秒，她模糊地想：這個固執的男人，連關心人都要用這種命令的方式……真是……討厭……
嘴角，卻在不經意間，微微彎起了一個安心的弧度。
陽光灑滿病房，一個在床上沉睡，一個在沙發上安眠。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陽光混合的味道，寧靜，而溫暖。
醫囑與執拗的較量，最終以彼此的妥協和關心，達成了微妙的平衡。而這平衡之下，是劫後餘生，最珍貴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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