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溱水河邊,馬驥繼續他的“采風”之旅。肚子裡有了烤魚墊著,他走得也有勁了些,一路上又聽了不少小調:有農夫唱的《七月》片段,唱“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說的是天氣轉涼,該做衣裳了,他畫了個太陽和一件衣服;有婦人唱的《氓》,唱“氓之蚩蚩,抱布貿絲”,說的是男子抱著布來換絲,其實是想提親,他畫了個男人抱著布,對麵站著個女人;還有老人唱的《伐檀》,唱“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乾兮”,說的是砍檀樹的苦,他畫了個男人砍樹,旁邊畫了條河,表情皺著眉,示意辛苦。木片攢了不少,他用破布包得緊緊的,掛在腰間,像揣著寶貝。
這一日,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烏雲慢慢聚了起來,看起來像是要下雨。馬驥走了半天,也沒看到村落,隻有官道旁有個簡陋的茅草茶棚,棚子用幾根木頭搭著,上麵蓋著茅草,有些地方還漏著縫,棚下擺著幾張破舊的木桌和長凳,桌麵坑坑窪窪的,角落裡還有個用泥土砌的灶,灶上坐著個陶罐,裡麵煮著水,冒著熱氣,茶香混著煙火氣飄得老遠。
馬驥趕緊跑過去躲雨,剛鑽進茶棚,外麵就下起了小雨,雨點打在茅草上,“沙沙”作響,濺起的泥點落在官道上,形成一個個小坑。茶棚裡沒幾個人,隻有個須發灰白的老者,獨自坐在最裡麵的一張木桌旁,背對著門口,看著外麵的雨景。
馬驥走過去,在老者對麵的凳子上坐下,凳子腿有點晃,他墊了塊石頭才穩住。他對著茶棚的攤主喊了一聲:“店家,來碗水!要是有熱的就更好了!”
攤主是個中年漢子,臉上滿是風霜,正蹲在灶旁添柴,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灶上的陶罐:“水自己倒,粗茶剛煮好,要喝就自己舀,不要錢,下雨天也沒什麼生意。”
馬驥也不挑剔,走過去拿起一個粗陶碗,碗沿還有個小缺口,從陶罐裡舀了碗熱茶,喝了一口,雖然味道有點澀,但至少是熱的,順著喉嚨下去,暖得人心裡發顫,身上的寒氣也散了些。他坐回原位,才仔細打量對麵的老者——老者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儒服,袖口和領口都打了補丁,衣服上還沾著不少塵土,看起來風塵仆仆的,像是走了很遠的路。他麵前放著一碗粗茶,茶已經涼了,他卻沒怎麼動,隻是雙手放在膝蓋上,望著茶棚外遠處起伏的山巒,眉頭緊鎖,嘴裡還在喃喃自語,聲音不大,卻透著股說不出的憂思和失落:
“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複夢見周公……”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
馬驥雖然沒完全聽懂,但也能聽出老者語氣裡的沮喪,像是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又像是有天大的煩惱,卻沒人能說。他看著老者這落魄的樣子,想起了自己在這個時代的處境——同樣是孤身一人,同樣是不知道未來在哪裡,心裡頓時生出幾分同情,覺得這老者跟他一樣,都是“天涯淪落人”。
他摸了摸懷裡,還有半個早上從村落裡換來的麥餅,已經硬邦邦的了,邊緣還有點發黴,但至少能填肚子。馬驥把麥餅遞過去,努力用他能組織起的最友好、最鼓勵的語氣說道:“老人家,看您這樣子,怕是走了不少路吧?這麥餅您拿著,先墊墊肚子,雖然硬了點,但總比餓著強。您彆愁了,生活就像您剛才說的那‘海’,有時起,有時落,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要樂觀,要相信……要相信明天會更好!說不定明天雨停了,您就能遇到好事呢!”
他把能想到的現代雞湯語錄都熬了點出來,雖然知道對方可能聽不懂“樂觀”“相信明天”這些詞,但還是想安慰一下這個看起來很失意的老人,畢竟在這陌生的時代,能遇到個願意說話的人不容易。
老者抬起頭,疑惑地看向馬驥。他的頭發和胡子都白了大半,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挽著,碎發貼在額頭,被雨水打濕了些,臉上布滿了皺紋,卻透著股儒雅的氣質,不像普通的農夫或商販。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雖然帶著疲憊,但依舊亮得像有光,透著股看透世事的睿智,像是能把人心裡的想法都看穿。
他接過麥餅,對著馬驥拱了拱手,聲音帶著濃重的魯地口音,有些字咬得不清,馬驥連蒙帶猜,勉強能聽懂:“多謝足下好意。足下言語……倒是新奇,老夫不甚解。何為‘樂觀’?何為‘明天會更好’?”
“就是彆放棄希望啊!”馬驥趕緊解釋,生怕對方聽不懂,還特意比劃起來,指著外麵的雨,“您看,現在下雨了,看著挺讓人煩的,但雨總會停的,停了之後還會出太陽,說不定還能看到彩虹;您現在覺得愁,說不定明天就能遇到懂您的人,能幫您解決煩惱,所以彆放棄,先把肚子填飽,才有勁想彆的!”
他還指了指茶棚外的夕陽——雨小了些,烏雲裂開一道縫,夕陽的光從縫裡漏出來,把遠處的山染成了橘紅色,連帶著雨絲都變成了金色:“您看這夕陽,紅得跟您剛咬的麥餅心似的,多喜慶!還有這山,多綠啊,像剛長出來的青菜,看著就有生機,您要是多看看這些好看的東西,心情肯定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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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被他這生動的比喻逗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些,原本緊鎖的眉頭也鬆開了些,嘴角扯了扯,露出點笑意:“足下言語雖怪,卻也通透。‘夕陽如紅薯’‘青山如青菜’,倒也貼切,老夫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麼形容。老夫孔丘,自魯國而來,周遊列國,欲行仁道,教諸侯以禮治國,讓百姓安居樂業,奈何諸侯皆重利輕義,隻想著爭奪土地和人口,無人肯用老夫之策,老夫這一路,碰壁碰得頭都破了……”
說到最後,老者又歎了口氣,眼神裡的失落又濃了幾分,拿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茶的澀味好像也沒那麼明顯了。
“孔丘?”馬驥心裡嘀咕了一句——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隻覺得這老頭雖然愁眉苦臉,但說話挺有學問的,不像普通人,知道“仁道”“禮”這些詞,比他這個冒牌采風使強多了。
他拍了拍老者的肩,安慰道:“孔老頭,彆愁了!仁道不行,就先歇會兒!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您看您都這麼大年紀了,要是把身體累壞了,以後就算有人想用您的策,您也沒力氣去了!餓了就吃餅,渴了就喝熱茶,多大點事!等以後遇到懂您的人,自然會有人用您的策,到時候您就能實現您的願望了!”
“革命本錢?”老者愣了愣,顯然沒聽過這個詞,但從馬驥的語氣裡,大概猜到是“身體重要”的意思,忍不住笑出聲,聲音比剛才輕快了些,“足下之言,倒也有趣。老夫周遊列國多年,遇到的都是些言必稱詩書、談必論禮樂的士大夫,還是第一次遇到足下這樣說話直白的人,倒讓老夫覺得輕鬆了些。”
他掰了一小塊麥餅,放進嘴裡慢慢嚼著,麥餅雖然硬,但他嚼得很認真,像是在品味什麼:“老夫所說的‘仁’,便是‘愛人’,愛自己的家人,愛身邊的人,愛天下的百姓,諸侯要是能做到這一點,天下自然就太平了;老夫所說的‘禮’,便是規矩,君臣有君臣的規矩,父子有父子的規矩,人人都守規矩,就不會有混亂了。可如今這天下,禮壞樂崩,君臣不像君臣,父子不像父子,老夫看著,心裡實在難受啊。”
馬驥聽得雲裡霧裡,隻能捕捉到“仁”“禮”“天下”幾個重複出現的詞,他努力跟上節奏,時不時點頭附和:“嗯嗯!仁!好!這個很重要!要愛人,不能隨便欺負人,就像不能隨便搶彆人的東西一樣!禮……也要有!就像走路要靠右邊,吃飯要排隊,人人都守規矩,才不會亂!天下……嗯,太平最好,太平了大家才能好好過日子,才能有歌聽,有魚吃!”
他說得顛三倒四,把現代的規矩和老者說的“禮”混在了一起,卻沒想到歪打正著,跟老者說的“仁”“禮”有幾分相通之處。
老者見他“積極回應”,雖然覺得對方理解可能很膚淺,甚至有些地方理解錯了,但那份看似認同的態度和之前分享食物的善意,還是讓他感到一絲寬慰。他又多說了幾句關於“有教無類”和“誨人不倦”的想法,說“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隻要願意學,都能教”,馬驥雖然沒完全聽懂,卻還是點頭:“對!要平等!大家都能學東西,才公平!”
雨漸漸停了,夕陽的光更亮了,把茶棚裡都照得暖洋洋的。馬驥覺得自己成功安慰了一位失意老人,成就感滿滿,又坐了一會兒,見天色不早了,才心滿意足地起身告辭:“孔老頭,我該走了,再不走就趕不上前麵的村落了,您也早點找地方歇腳吧,彆再愁了,開心點!”
老者看著他離去那蹦蹦跳跳、無憂無慮的背影,低聲苦笑自語:“怪哉!然其心似仁,雖懵懂,亦有其質。或許……這便是‘仁’之端倪?不識字,不懂禮,卻知愛人,知分享,倒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卻行不義之事的士大夫強多了。”
馬驥胸前的掛墜,在與老者交談時,曾持續散發出一種溫和而深邃的熱量,不同於聽到音樂時的輕快,也不同於感應青銅時的厚重,更像是一種對某種深沉、純粹的思想能量的微弱共鳴和汲取,像海綿吸水一樣,慢慢吸收著“仁”的氣息。可惜,馬驥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可能用一碗餿了的雞湯,灌溉了一位未來聖人心中的“仁”之幼苗,更沒意識到“孔丘”這個名字,在後世會有多麼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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