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驥在長安的最後一段日子，是在一場偶然的詩酒聚會中度過的。地點在城南的一座廢棄樓閣上，樓閣的木質欄杆已經有些斑駁，卻能俯瞰整個長安城的夜景——遠處的大明宮燈火通明，像一座沉睡的巨獸；近處的街道上，零星的燈籠還亮著，像散落的星星；運河裡的漕船已經停靠，隻有偶爾傳來的艄公的咳嗽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聚會的發起人是高適，他前幾日從邊塞回來，特意邀請了李白、杜甫，還有幾位長安城裡有名的詩人。馬驥是在酒肆裡遇到高適的，高適見他對詩歌感興趣，便邀他一同前往——或許是覺得他這個“外鄉人”的視角，能帶來不一樣的樂趣。
那晚的月色很好，像一層薄紗，灑在樓閣上，讓斑駁的木質欄杆都顯得溫柔了許多。李白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壇陳年新豐酒，酒壇上還沾著泥土，顯然是珍藏了多年的佳釀。他打開酒壇，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彌漫開來，引得眾人紛紛稱讚。
“諸位，今日月色正好，又有美酒相伴，何不賦詩一首？”李白端著酒碗，站起身，走到欄杆邊，望著遠處的長安城。萬家燈火在他腳下閃爍，像一片星海，他的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落寞，反而多了幾分豁達，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激昂。
他深吸一口氣，舉起酒碗，朗聲吟誦起來：
“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是《蜀道難》！
馬驥的心臟猛地一跳，血液仿佛瞬間衝到了頭頂。他雖然不懂詩的深層意蘊，卻被詩句裡的氣勢徹底震撼了——那奇絕的想象，磅礴的力量，對自然偉力的驚歎，對人生艱難的慨歎，像一股洶湧的洪流，席卷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李白的聲音時而激昂，時而低沉，時而如猛虎咆哮，時而如孤猿哀鳴。他吟誦到“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時，聲音裡滿是對蜀道艱險的驚歎；吟誦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時，又帶著一股凜然的氣勢；吟誦到“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時，語氣裡卻藏著一絲對人生的清醒。
杜甫站在一旁，屏息凝神，手裡緊緊攥著一卷麻紙，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眼裡閃爍著激動的淚光——他顯然被這首詩深深打動了。高適也忘了喝酒，雙手背在身後，微微點頭，臉上滿是讚歎。其他幾位詩人也都沉默著，眼神裡滿是敬畏，仿佛在聆聽一首來自天地的樂章。
馬驥站在人群後，渾身汗毛倒豎，一股電流從頭頂竄到腳底。他看著月光下的李白，看著他揮舞著酒碗，看著他眼裡閃爍的光芒，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詩人——他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與曆史融為一體，他的詩句，就是天地的聲音，是曆史的聲音。
就在這時，馬驥胸口的掛墜突然“嗡”地一聲，發出一道清晰而響亮的鳴響。緊接著，一道七彩的光芒從掛墜中爆發出來——光芒先是暖黃色的，像夕陽的餘暉；然後變成了淡藍色，像天空的顏色；又變成了粉紅色，像盛開的桃花；最後變成了七彩交織的顏色，像雨後的彩虹，又像極北的極光。
光芒瞬間籠罩了馬驥，形成一個半透明的光罩。光罩內的空間仿佛被扭曲了，光線像水波一樣蕩漾，馬驥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像被一團溫暖的雲包裹著，連呼吸都變得順暢起來。
詩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象驚住了，紛紛停下動作，驚愕地看向馬驥。李白也停下了吟誦，醉眼朦朧地看著光芒中的馬驥，非但沒有驚恐，反而哈哈大笑起來，舉起酒碗一飲而儘：“妙哉！妙哉！莫非吾詩引動天象，招來了雲中君？亦或是某醉後所見之幻境？無論虛實，當浮一大白！”
杜甫也怔怔地看著馬驥，眉頭微皺，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這異象的緣由。其他幾位詩人有的露出驚恐的神色，有的則雙手合十，以為是神跡降臨。
馬驥置身在光芒中，意識卻異常清醒。他看著眼前的李白、杜甫、高適，看著他們熟悉的麵孔，心裡滿是不舍——他在這裡見識了詩仙的狂放、詩聖的沉鬱、畫聖的氣韻、草聖的癲狂，也感受了大唐的繁華與危機，這些記憶，像一顆顆珍珠，串起了他在盛唐的日子。
他想揮手告彆，想對李白說“你的詩會流傳千年”，想對杜甫說“你的擔憂會被曆史記住”，想對高適說“你的豪情會感染每一個人”，可他卻發不出聲音，身體也開始變得透明——先是手指，然後是手掌，最後是胳膊，像被水汽籠罩的鏡子，慢慢變得模糊。
“再見了，長安。”馬驥在心裡默念，“再見了，我的盛唐。”
在詩人們驚愕或迷醉的目光中，馬驥的身影徹底消散在七彩光芒裡，隻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墨香與酒氣。光芒漸漸斂去，原地空無一物，隻有樓閣上的風還在吹著，帶著遠處傳來的零星笙歌。
詩人們麵麵相覷，久久無言。李白晃了晃空酒壇，笑著說：“方才……是某醉了嗎？竟見仙人歸去。”
沒人回答他。隻有那枚陪伴馬驥穿越了數個時代的掛墜，隨著馬驥一同消失在夜色中。掛墜表麵，原本的竹林水墨紋、運河金波痕旁，又多了一道七彩流光交織的紋路——紋路的形狀像一首詩的韻律，又像一段音樂的旋律，那是盛唐留給馬驥的，最珍貴的禮物，也是馬驥留給盛唐的，最後的印記。
第九卷《詩仙酒劍醉長安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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