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驥暫時在部落裡安頓下來,被安排與名叫巴特爾的年輕獵人同住一頂穹廬。巴特爾十七八歲年紀,生得虎背熊腰,肩膀寬得能扛起半扇羊肉,黝黑的臉龐上嵌著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笑起來時會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透著股未經世事的憨厚。他是部落裡最出色的年輕騎手,十歲就跟著父親在草原上奔馳,十二歲便能獨自獵殺黃羊,腰間那把磨得鋥亮的彎刀,是去年狩獵季長老親自授予的“勇士之證”——那是部落裡對年輕獵手最高的讚譽。
長老指派巴特爾“看管”並教導馬驥草原生存技能,頭一項便是騎馬。在這無垠草原上,馬是牧人的腿,是狩獵的夥伴,是遷徙時的依靠,更是部落榮譽的象征。不會騎馬的人,在草原上如同斷了翅膀的鷹,既無法跟隨部落逐水草而居,也不能參與狩獵獲取食物,甚至連在草原上自由行走都成了奢望。用巴特爾的話說:“沒有馬,在草原上連一隻兔子都跑不過。”
第二天破曉時分,草原還浸在帶著露水的涼意裡,天邊剛泛起一抹淡淡的魚肚白,巴特爾就牽著一匹棕色蒙古馬站在了穹廬外。那馬個頭不算高大,比馬驥在汴京見過的高頭大馬矮了一截,卻四肢粗壯如柱,蹄子踏在地上穩穩當當,鬃毛被梳理得順滑,垂在脖頸兩側像上好的綢緞,尾巴尖兒還沾著幾顆晶瑩的露珠。它正低頭啃著沾著露水的青草,嘴巴一動一動的,時不時甩動一下尾巴,驅趕著圍繞在身邊的蚊蟲,看起來溫順得像隻慵懶的大貓。
“它叫‘風蹄’,是我從小養大的,性子最穩,適合你學。”巴特爾用生硬的官話解釋,一邊拍了拍馬脖子,風蹄立刻抬起頭,打了個響鼻,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巴特爾的手,親昵得像是在撒嬌。馬驥注意到,巴特爾的手掌上布滿了厚厚的老繭,那是常年握韁繩、拉弓箭磨出來的痕跡,與他年輕的臉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馬驥看著這匹“矮腳馬”,心裡多少有些不以為然。他在汴京的酒樓裡,曾見過達官貴人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那些馬兒個個神駿非凡,鬃毛飛揚,跑起來如疾風過境;在景德鎮時,也看過運瓷的商隊用馬拉車,雖不如官馬氣派,卻也比眼前這匹敦實的蒙古馬看著“有派頭”。“不就是騎個馬嘛,我看電視劇裡都挺簡單的,踩馬鐙、抓馬鞍,一蹬就上去了。”他在心裡嘀咕,臉上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甚至還學著巴特爾的樣子,伸手想去拍風蹄的脖子。
誰知風蹄卻往旁邊躲了躲,用警惕的眼神看了看他,似乎不太喜歡這個陌生的“南人”。巴特爾笑了笑:“它認生,等熟了就好了。”說著,他示範起上馬動作:左腳穩穩踩進馬鐙,雙手緊握馬鞍前橋,右腿輕輕一蹬,身體如同一片羽毛般輕盈地翻上馬背,坐穩後還輕輕拍了拍風蹄的脖子,嘴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呼哨。風蹄立刻會意,慢悠悠地走了起來,步伐平穩得像在平地上散步,連馬背的起伏都微乎其微。
“看,這樣,慢,穩。”巴特爾回頭對馬驥說,還特意放慢語速,怕他聽不懂。他在馬背上挺直腰板,雙手自然地握著韁繩,身體隨著馬的步伐輕輕晃動,整個人與馬仿佛融為一體,看起來輕鬆又自在。不遠處,幾隻早起的百靈鳥落在草地上,嘰嘰喳喳地唱著歌,陽光透過雲層灑在草原上,給巴特爾和風蹄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畫麵美得像一幅畫。
馬驥看得心癢,覺得這動作簡單得很。他學著巴特爾的樣子,左腳踩進馬鐙,雙手死死抓住馬鞍,深吸一口氣,右腿猛地一蹬——結果用力過猛,身體失去平衡,像個被風吹倒的稻草人,“噗通”一聲從馬的另一側摔了下來,屁股結結實實地砸在草地上。那草地看著柔軟,實則藏著不少細小的石子,這一摔讓他眼前發黑,疼得他齜牙咧嘴,眼淚都差點飆出來。
“哈哈哈!”不遠處幾個放牧的孩子看到這一幕,立刻扔下手裡的羊鞭圍了過來,拍著手笑個不停,還用蒙古語喊著什麼。雖然聽不懂,但那清脆的笑聲裡滿是戲謔,傻子都能聽出來他們在嘲笑自己。風蹄也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馬驥,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嘲笑他的笨拙。連旁邊吃草的幾隻小羊都抬起頭,用好奇的眼神盯著他,仿佛在看什麼新奇的玩意兒。
巴特爾趕緊跑過來扶他,臉上滿是無奈:“慢……力要勻,不是……猛蹬。”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均勻”的動作,手指在空中畫著平緩的弧線,試圖讓馬驥理解“循序漸進”的道理。他的官話實在蹩腳,很多詞都說不出來,隻能靠肢體語言輔助,額頭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馬驥揉著生疼的屁股,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再來!剛才是沒掌握好力道!”他骨子裡那點不服輸的勁兒被激發出來了——在汴京時,他曾因為不會下棋被店小二嘲笑,後來偷偷學了半個月,硬是把那店小二贏得服服帖帖;在景德鎮,他因為不會拉坯被邢哥冷落,後來雖然還是沒學會,但也憑著一張嘴混了個臉熟。他就不信,自己連騎馬這麼“簡單”的事都學不會!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再次走到風蹄身邊,這次不敢貿然用力,左腳輕輕踩穩馬鐙,雙手扶住馬鞍,右腿慢慢抬起,想跨上馬背——可他的腿不夠長,跨到一半就卡住了,身體懸在馬身一側,像個掛在樹枝上的果子。風蹄似乎被他這奇怪的姿勢弄煩了,輕輕動了動身體,馬驥頓時失去支撐,“啪”地一聲側摔在地上,後背擦過草葉,留下幾道淺淺的劃痕,火辣辣地疼。
孩子們的笑聲更大了,其中一個紮著小辮子的男孩還學著他摔跤的樣子,故意往地上一撲,引得其他孩子笑得前仰後合。連遠處擠牛奶的婦人都探過頭來看熱鬨,有的還笑著對巴特爾喊了幾句,巴特爾紅著臉,趕緊把馬驥拉起來,又耐心地示範了幾遍上馬的要領:“手抓這裡,腳踩實,身體……跟著馬動,像……跳舞一樣。”
“跳舞?”馬驥愣了愣,他在汴京見過歌女跳舞,身姿輕盈,動作柔美,可騎馬怎麼會像跳舞?他實在無法理解這種比喻,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嘗試。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馬驥徹底淪為了草原上的“笑料擔當”。他嘗試了各種摔法:有時是剛爬上馬背就被風蹄輕輕一顛,直接栽下去啃了一嘴草,嘴裡滿是青草的澀味和泥土的腥氣;有時是好不容易坐穩了,卻忘了怎麼抓韁繩,被馬帶著走了幾步就滑了下來,屁股重重地磕在石頭上,疼得他直抽冷氣;還有一次,他死死抱著馬脖子不肯鬆手,被風蹄帶著跑了一小段路,最後還是被甩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活像個被丟棄的布娃娃,衣服上、頭發上全是草屑和泥土。
巴特爾一直耐心地在旁邊指導,幫他拍掉身上的草屑,揉著他摔疼的地方,還用自己剛學的官話詞彙反複強調:“放鬆……彆僵……馬是朋友,不是敵人。你越怕它,它越不喜歡你。”可馬驥一上馬背就全身僵硬,雙手抓著馬鞍像抓著救命稻草,胳膊腿都繃得筆直,風蹄稍微動一下,他就嚇得大喊大叫,完全無法理解“人馬合一”的要領。他甚至覺得,這匹馬根本就是故意和自己作對——明明在巴特爾手裡那麼溫順,到了自己這裡就變得“調皮搗蛋”。
“我不行了……我這腿不是我的腿了……”中午時分,太陽升到了頭頂,草原上的溫度漸漸升高,馬驥癱在穹廬裡的毛毯上,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他的大腿內側被馬鐙磨得火辣辣地疼,一摸全是紅腫的痕跡;後背和屁股上布滿了青紫的瘀傷,稍微動一下就疼得齜牙咧嘴;連胳膊都因為一直緊繃著而酸痛不已,抬都抬不起來。
巴特爾端來一碗清涼的馬奶酒,遞到他麵前:“喝這個,能解乏。”馬驥看著那碗乳白色的液體,想起早上喝鹹奶茶的“噩夢”,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巴特爾看出了他的顧慮,笑著說:“這個……不辣,涼的。”馬驥半信半疑地接過碗,抿了一小口——出乎意料的是,這碗馬奶酒竟然帶著一絲淡淡的甜味,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瞬間緩解了身體的燥熱和酸痛,舒服得他喟歎了一聲。
“其實……你很勇敢。”巴特爾坐在他身邊,用手比劃著,“很多南人……看到馬就怕,你敢試,很好。”馬驥愣了愣,轉頭看向巴特爾。陽光透過穹廬的縫隙照進來,落在巴特爾黝黑的臉上,他的眼睛裡滿是真誠,沒有一絲嘲笑,隻有對同伴的鼓勵。馬驥心裡突然一暖——從來到這個部落,他一直因為自己的笨拙而感到自卑,被孩子們嘲笑時更是覺得難堪,可巴特爾卻從未嫌棄過他,反而一直耐心地教導他、鼓勵他。
“我摔了那麼多次,你不覺得我很笨嗎?”馬驥輕聲問。巴特爾搖了搖頭,認真地說:“我第一次騎馬……摔了一天,比你還慘。我爹說,摔得多了,就會了。馬是通人性的,你對它好,它就會對你好。”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明天……我們再試,我教你……摸它,喂它吃草,先做朋友。”
馬驥看著巴特爾真誠的眼神,又想起風蹄那雙溫馴的眼睛,心裡的挫敗感漸漸消散了。他點了點頭:“好,明天繼續。”那天下午,馬驥沒有再嘗試騎馬,而是跟著巴特爾去草原上割草。巴特爾教他如何分辨哪些草是馬喜歡吃的,如何用鐮刀快速割草,還教他用蒙古語喊風蹄的名字。馬驥一邊割草,一邊學著喊“風蹄”,雖然發音很不標準,但風蹄似乎聽懂了,遠遠地抬起頭,朝他的方向嘶鳴了一聲。
夕陽西下時,他們抱著割好的青草回到穹廬。馬驥親手把青草遞到風蹄麵前,風蹄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下頭吃了起來。它的嘴巴輕輕蹭過馬驥的手,濕漉漉的鼻子帶著一絲暖意,馬驥的心突然變得柔軟起來——原來,這匹馬並不是故意和自己作對,它隻是需要時間來接受這個陌生的“朋友”。
他胸口的掛墜在這一天裡,似乎也感受到了馬驥的情緒變化。當馬驥一次次摔落、被嘲笑時,掛墜傳遞出一種“窘迫”與“不甘”的微弱波動;當巴特爾耐心教導、遞來馬奶酒時,掛墜又吸收到了“溫暖”與“鼓勵”的能量,微微發熱;而當馬驥親手喂風蹄吃草,感受到人與動物之間的善意時,掛墜的光芒變得柔和起來,像草原上的月光,溫柔而堅定。
喜歡山歌行之時空浪遊記請大家收藏:()山歌行之時空浪遊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