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馬驥在拙政園中已經住了近兩個月。從最初的走馬觀花、處處鬨笑話,到後來的刻意觀摩、慢慢沉澱,他雖然依舊沒能真正登堂入室,領略文人雅趣的精髓,但潛移默化中,看待園景的眼光,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不再像剛入園時那樣,急於尋找出口,也不再執著於用現代的概念去生硬解構園中的一切——比如把漏窗當成“相框”,把水廊當成“迷宮”,把假山當成“放大版模型”。文震亨有時忙於應酬賓客,或是閉門書畫,馬驥便會揣上兩個白麵饅頭,獨自一人在園子裡慢悠悠地閒逛,沒有目的地,隻是單純地感受園中的一草一木、一亭一榭。
他開始留意那些曾經被他忽略的細微之美。
清晨的拙政園,是被露珠和鳥鳴喚醒的。天剛蒙蒙亮,東方泛起魚肚白,園子裡還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晨霧,如同輕紗般縹緲。馬驥沿著水廊前行,腳下的木板被晨露打濕,踩上去發出“吱呀”的輕響,格外清脆。廊外的荷塘裡,荷葉上滾動著晶瑩的露珠,像一顆顆珍珠,隨著荷葉的晃動,時而彙聚,時而滴落,落入水中,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漣漪。
岸邊的柳樹垂下細長的枝條,枝條上抽出了嫩綠的新葉,被晨霧浸潤後,更顯嬌嫩欲滴。馬驥走到柳樹下,抬手拂過枝條,指尖能感受到露珠的清涼和柳葉的柔軟。不遠處的竹林裡,傳來陣陣清脆的鳥鳴,嘰嘰喳喳,此起彼伏,像是一場盛大的音樂會。陽光漸漸升起,穿透晨霧和竹林,在粉牆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那些光影隨著微風晃動,如同活過來的水墨畫,充滿了生機與靈動。
馬驥找了個臨水的石凳坐下,拿出懷裡的饅頭,慢慢啃著。他看著太陽一點點升高,晨霧漸漸散去,園子裡的景物越來越清晰,心中一片寧靜。他想起在臨安時,每天清晨都是被茶坊的喧鬨聲吵醒,忙著準備說書的稿子,從未有過這樣靜下心來,感受清晨的美好。
正午時分,烈日當空,陽光變得熾熱起來。園子裡的樹木枝繁葉茂,撐起一片濃密的綠蔭,成為天然的遮陽傘。馬驥躲在“遠香堂”的屋簷下,看著堂前的荷塘。池水反射著粼粼波光,刺眼卻又美麗。荷葉長得格外茂盛,層層疊疊,遮天蔽日,粉色的荷花點綴其間,有的含苞待放,嬌羞欲滴;有的盛開怒放,亭亭玉立。
空氣中彌漫著荷花的清香,混合著草木的氣息,讓人神清氣爽。偶爾有微風吹過,荷葉輕輕搖曳,荷花翩翩起舞,送來陣陣清涼。遠處傳來幾聲蟬鳴,聒噪卻不煩人,反而更反襯出亭台深處的清涼與靜謐。馬驥靠在柱子上,閉上眼睛,感受著微風拂麵,聽著蟬鳴、風聲、水聲,漸漸竟有了幾分睡意。
他想起在紫禁城裡,正午時分總是悶熱難耐,宮牆反射著陽光,讓人無處可躲,隻能在狹小的雜役房裡煎熬。而在這裡,即便烈日炎炎,也能找到陰涼舒適的角落,感受大自然的饋贈。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將天空染成了瑰麗的橘紅色。園子裡的一切都仿佛被披上了一層溫暖的紗衣,輪廓變得柔和起來。馬驥漫步到“荷風四麵亭”,亭子四麵環水,視野開闊。他站在亭中,看著夕陽倒映在水中,水麵被染成一片金紅,波光粼粼,美不勝收。
遠處的假山、亭台、樓閣,都被夕陽勾勒出金色的輪廓,顯得格外壯麗。岸邊的樹木拖著長長的影子,倒映在水中,與夕陽的倒影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絢麗多彩的畫卷。偶爾有晚歸的鳥兒掠過水麵,激起一圈圈漣漪,打破了水麵的平靜,卻又很快恢複原狀。
馬驥坐在亭子裡,看著夕陽一點點沉入地平線,天空的顏色從橘紅漸漸變成深藍。他想起在草原上看夕陽的場景,那種遼闊、壯麗,與眼前園林中夕陽的精致、柔美,截然不同,卻同樣讓人震撼。
除了不同時辰的美景,馬驥還格外喜歡雨天的拙政園。
有一次,他剛走到“小飛虹”廊橋,天空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他索性停下腳步,躲在廊橋下避雨。雨水順著黛瓦滴落,串成一串串晶瑩的珠簾,落在廊下的青石板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清脆悅耳。
雨水打在池麵上,激起無數細密的漣漪,像是無數顆珍珠在水麵跳躍。荷花在雨中搖曳生姿,花瓣上沾滿了水珠,更顯嬌豔動人。假山被雨水浸潤後,顏色變得更深,紋理更加清晰,那些“瘦、透、漏、皺”的特點被雨水放大,更顯奇崛蒼勁。
遠處的景物在雨中變得朦朧起來,亭台樓閣若隱若現,像是籠罩在一層薄紗之中,充滿了詩意和神秘感。馬驥看著雨中的園林,心中充滿了感動。他想起現代社會,雨天總是讓人煩躁,忙著躲雨,忙著趕路,從未有過這樣靜下心來,欣賞雨景的閒情逸致。
雨越下越大,變成了瓢潑大雨。雨水順著廊橋的欄杆流下,形成一道道水簾。馬驥看著水簾外的世界,仿佛置身於仙境之中。他伸出手,感受著雨水的清涼,心中所有的煩惱和浮躁都被雨水衝刷乾淨,隻剩下寧靜和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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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之後,園子裡的空氣格外清新,飽含著濕潤的水汽,深吸一口氣,仿佛能洗滌肺腑。地麵上的青石板被雨水衝刷得乾乾淨淨,反射著天光。樹葉和花瓣上掛著晶瑩的水珠,輕輕一碰,便會滴落下來。馬驥沿著濕漉漉的石板路前行,看著雨後的園林,洗儘鉛華,清潤空靈,彆有一番韻味。
讓馬驥最為著迷的,還是園中的那些漏窗。拙政園的漏窗多達幾十種,圖案各異,有冰裂紋、梅花紋、扇形、圓形、菱形等等,每一扇都獨具匠心。馬驥發現,同一扇漏窗,在不同時間、不同光線下,所“框”出的景色也截然不同。
清晨,陽光柔和,一扇圓形漏窗可能框著一枝帶露的海棠,花瓣上的露珠晶瑩剔透,像是鑲嵌在粉色花瓣上的珍珠;中午,陽光強烈,同一扇漏窗可能映著幾竿翠竹的剪影,竹葉的輪廓清晰分明,充滿了力量感;傍晚,夕陽西下,漏窗則可能嵌著一角被夕陽染紅的飛簷,色彩絢麗,格外壯麗。
有一次,馬驥聽說“海棠春塢”的一扇冰裂紋漏窗在夕陽西下時,能框住遠處北寺塔的剪影,形成“塔影入窗”的奇景。為了親眼目睹這一美景,他特意提前半個多時辰就來到“海棠春塢”,蹲守在漏窗旁。
他耐心地等待著,看著太陽一點點下沉,光影一點點變化。一開始,漏窗裡框著的是院中的幾株海棠樹,枝葉繁茂,綠意盎然;隨著太陽西移,光影漸漸傾斜,漏窗裡的景色變成了院外的竹林,竹葉婆娑,搖曳生姿;又過了一會兒,遠處的北寺塔漸漸出現在漏窗的視野中,起初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隨著太陽繼續下沉,塔影越來越清晰,最終完整地“嵌”在了冰裂紋漏窗之中,形成了一幅完美的天然畫卷。
馬驥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充滿了震撼。他沒想到,一扇小小的漏窗,竟然能將遠處的塔影框入其中,形成如此奇妙的景致。這大概就是文震亨所說的“借景”吧,將園外的景物“借”入園中,拓展了空間的深度和廣度,讓人歎為觀止。
就在他沉醉於這美景之中時,天空突然下起了一陣急雨。雨點來得又快又猛,打在漏窗上,發出“劈啪”的聲響。馬驥來不及躲閃,被雨水淋成了落湯雞。他狼狽地跑回住處,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卻忍不住回味剛才雨打漏窗、塔影朦朧的瞬間,覺得那景象似乎比晴天時的“塔影入窗”更具韻味,更有意境。
他想把自己的感受分享給彆人,於是找到了在園子裡修剪花木的老花匠。老花匠姓陳,已經在拙政園工作了幾十年,對園中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馬驥拉著陳老花匠,手舞足蹈地描述著自己看到的“塔影入窗”和雨打漏窗的景象,還用上了“光影構圖”“色彩飽和度”“意境營造”等現代詞彙。
陳老花匠聽得一臉茫然,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等馬驥說完,他慢悠悠地說道:“小哥,你說的這些俺聽不懂。俺隻知道,這園子啊,就是好看。春有花,夏有荷,秋有月,冬有雪,不同的時候有不同的樣子,慢慢看,慢慢品,總能發現不一樣的好。”
馬驥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是啊,何必用那麼多複雜的名詞去解釋呢?園林的美,不在於那些華麗的辭藻,而在於親身的體驗和感受。慢慢看,慢慢品,享受這個過程,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
從那以後,馬驥更加沉醉於園中的四季變換和晨昏美景。他會在春天去看“海棠春塢”的海棠花開,繁花似錦,嬌豔動人;夏天去“遠香堂”賞荷,感受“荷風送香,香遠益清”;秋天去“留聽閣”聽秋雨打殘荷,體會“留得殘荷聽雨聲”的詩意;冬天則盼著下雪,看白雪覆蓋下的園林,銀裝素裹,宛如仙境。
他胸口的掛墜,隨著馬驥心態的沉澱和觀察的深入,吸收能量的方式也變得更加細膩和持續。它仿佛一個貪婪的鑒賞家,沉醉於這“時序流轉”“光影變化”中所蘊含的無窮無儘的意境能量,悸動變得柔和而充滿韻律,光芒也愈發溫潤內斂,達到了一個新的能量積累高潮。
馬驥知道,自己或許永遠也成不了文震亨那樣的文人雅士,永遠也無法完全領略園林藝術的精髓,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這園子裡感受到了寧靜與美好,學會了放慢腳步,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的細微之美。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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