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在獄中“暴斃”的消息,如同一場悄無聲息的寒潮,瞬間凍結了縣衙內因案件告破而殘存的些許暖意。表麵上的文書往來依舊,結案的卷宗用嚴謹的措辭將周福之死歸咎於“舊傷潰爛,引發急症”,算是給了上頭一個交代。但在這看似平靜的官樣文章之下,一種無形的、令人脊背發涼的壓抑感,卻如同潮濕的黴菌,在衙門每個角落悄然滋生。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意識到,一雙,或許更多雙隱藏在暗處的冰冷眼睛,正無時無刻不在窺伺著這裡,縣衙的圍牆,似乎再也無法提供往日的安全感。
林小乙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那雙曾經還帶著幾分少年稚氣的眼睛,如今時常沉澱著與年齡不符的深沉。他不再僅僅滿足於白日裡跟隨鄭龍進行常規的武藝操練。每當夜幕低垂,衙役房後那片僻靜的小校場,便成了他獨自磨礪的煉獄。月光下,他對著那具飽經風霜的木人樁,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格擋、擒拿、閃避、突刺的動作。腕甲與硬木碰撞,發出“嘭、嘭”的沉悶聲響,在寂靜的夜裡傳得很遠。汗水如同溪流,從他繃緊的額角、脖頸滑落,浸透了粗糙的布衣,在地麵上洇開深色的水漬。
暗巷中周福那亡命般的反撲,囚室裡那細如毫芒的奪命毒針,還有那淡薄卻如同跗骨之蛆的、屬於“鶴翼”的詭異氣息……這些畫麵和感知,如同熊熊烈焰,日夜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那是憤怒的烈焰,焚燒著對“雲鶴”視人命如草芥的滔天罪行的憎恨;那是焦灼的烈焰,炙烤著對自身力量微薄、無法在關鍵時刻扭轉乾坤的無力感;那更是執念的烈焰,瘋狂燃燒著對父親沉冤未雪、真相看似觸手可及卻又隔著重巒疊嶂的不甘。
焚心之痛,錐心刺骨,卻也在這極致的煎熬中,催生出鋼鐵般的意誌。
鄭龍抱著膀子,在遠處的陰影裡默默觀察了幾個夜晚。這個粗豪的漢子,終於在某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大步走了過去,一把奪過林小乙手中已被汗水浸得滑膩的木棍。“小子!”他聲音粗糲,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光靠你這般傻練,把胳膊練廢了也成不了氣候!真正的廝殺,不是演武場上的把式!”他擺開一個近乎刁鑽的起手式,目光如電,“看清楚!對付‘鶴翼’那種來去如鬼魅的角色,你之前學的,夠看嗎?那是送死!”
這一次,鄭龍傳授的不再是基礎的製敵擒拿,而是更加狠辣、更加實用的近身纏鬥斃敵之術。如何利用牆角、桌案等環境創造優勢,如何在力量懸殊下攻擊關節要害,如何在絕境中以傷換命,博取那一線渺茫的生機。他甚至開始專門指導林小乙如何將那對看似隻是防護的腕甲,運用到極致——不僅是格擋利刃,更可借助其硬度在貼身時猛擊對手軟肋,甚至在絞纏中作為支點,施展出更加淩厲的關節技。
“聽著,小子,”一場教學結束,鄭龍看著癱倒在地、大口喘氣卻眼神愈發明亮的林小乙,粗聲粗氣地扔下一句話,“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先想著怎麼在那幫雜碎手底下活下來,再談什麼報仇雪恨!”
與此同時,吳文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為林小乙鋪設前路。他將所有關於“雲鶴”的物證分析、線索推斷——從磷粉的軍械司特征,到絲線的邊市來源,從銀錠上的“鶴羽”標記,到短匕的軍中背景,連同那本《江湖異聞錄》中關於“雲間鶴影”的關鍵一頁的抄錄——工工整整地秘密謄錄成一份薄冊,鄭重地交到林小乙手中。“小乙,”吳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充滿憂慮與決然,“州府的水,深不見底,暗流洶湧。這些東西,你貼身收好。它們或許不能直接殺敵,但關鍵時刻,可能是指引方向的明燈,也可能是……保命的護身符。”
而趙雄,則將林小乙喚至他那間陳設簡樸的值房內。沒有過多的言語,他隻是從鎖著的抽屜裡取出一本頁麵泛黃、封麵空無一字的薄薄筆記,輕輕推到林小乙麵前。“這是老夫年輕時,經辦過的一些……涉及州府層麵勢力的舊案雜記。”趙雄的聲音低沉,帶著歲月的滄桑與一絲無奈,“有些案子,查到一半便阻力重重,不得不擱置;有些線索,指向某些大人物,最終卻不了了之。你拿去看看,未必有用,但至少……能讓你對將來可能要麵對的,是個什麼樣的龐然大物,心裡有個底。”
他沒有明說,但所有的舉動都已清晰地表明:平安縣衙這個池塘,已經容不下林小乙這條注定要迎風破浪的蛟龍。趙雄正在用他所能及的方式,默默地為林小乙鋪設一條通往更廣闊、也更凶險天地的道路。
林小乙接過那本沉甸甸的筆記,目光掃過趙雄飽經風霜的臉,掠過窗外校場上仍在擦拭腰刀的鄭龍那魁梧的背影,又望向廨房內燈下吳文小心翼翼整理證物的專注側影。
胸腔內那團心火,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在這沉默的支持與厚重的托付中,燃燒得愈發熾烈,將殘存的最後一絲怯懦與彷徨,焚燒得乾乾淨淨。
初生的鐵骨,在這無聲的砥礪與期望中,悄然成型,逐漸堅硬,準備承載起那些逝去亡魂的冤屈,以及生者賦予的沉重責任。
《密室焚屍案》的卷宗已然合攏,但它點燃的火炬,卻頑強地穿透了縣衙的屋簷,照亮了前方更加崎嶇、更加黑暗的征途。林小乙清晰地知道,下一次狹路相逢,他將不再麵對周福這樣的馬前卒,而是更接近“雲鶴”心臟的可怕存在——或許是那神秘的“鶴翼”刺客,或許是隱藏更深、手握權柄的“鶴翎”謀士。
他緩緩握緊雙拳,骨節在寂靜中發出輕微的、卻充滿力量的脆響。年輕卻堅毅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牆壁,越過平安縣低矮的城郭,直刺向那遠方州府所在的方向,那裡,烏雲密布,山雨欲來。
焚心煉鐵骨,雛鷹拭刃時。
《密室焚屍案》全案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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