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房裡的燈火點了起來,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了一角黑暗,卻將更多陰影投擲在牆壁和人們焦慮的臉上。油燈燃燒散發出劣質油脂的嗆人味道,混雜著汗味、煙草味和冰冷的夜氣,悶得人透不過氣。
鄭龍還沒回來,但那種等待的焦灼感已經彌漫開來,仿佛能聽到無形的時間沙漏飛速流瀉的簌簌聲響。
趙雄像一頭困獸,在並不寬敞的公房裡來回踱步,沉重的腳步聲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坎上。他的目光不時掃向門外漆黑的庭院,每一次掃視都帶著越來越濃的煩躁和不耐。
王老五和李四縮在角落的長凳上,不敢再大聲喧嘩,隻偶爾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眼神裡卻藏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僥幸和看熱鬨的竊竊私語。
吳文坐在燈下,麵前攤開著那張畫著古怪腳印的糙紙。他眉頭微蹙,手指無意識地在紙麵上臨摹著那腳印的輪廓,一遍又一遍。炭筆留下的線條被他描得有些模糊了。
“前寬後窄……邊緣模糊……濕濘……”他低聲喃喃,像是陷入了某種魔怔,“若是踩踏,受力不均,邊緣該有噴濺或擠壓的跡象才是……這倒像是……整個印子被均勻地按上去的……”
王老五聽見他的嘀咕,忍不住又嘴賤,小聲對李四道:“瞧見沒,吳先生又跟那鬼畫符較上勁了。要我說,管他怎麼印上去的,肯定是人乾的,抓來人打一頓,啥都清楚了……”
李四嘿嘿低笑兩聲。
趙雄猛地停住腳步,瞪向王老五:“閉嘴!嫌不夠亂是不是?”
王老五立刻噤聲,縮了縮脖子。
趙雄又看向吳文,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望和更多的疲憊:“吳文,你到底琢磨出點啥沒?光看那玩意兒,能看出花來?”
吳文抬起頭,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語氣依舊平穩卻難掩困惑:“頭兒,這腳印絕非尋常。若真是人為偽造,其目的恐怕不僅僅是製造恐慌,或許……是為了掩蓋其真實的行動痕跡,比如,他真正穿的鞋履樣式,或者……他移動的方式?”
他拿起一支筆,嘗試著在旁邊空白處畫下幾種可能的鞋底模樣,又自己搖頭否定:“不對……這種形態,尋常鞋履難以形成……除非是特製的……或者,如我先前所想,用了外物包裹或模具……”
他陷入了沉思,手指蘸了點冷茶水,在桌麵上無意識地畫著。
就在這時,公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林小乙端著清洗好的工具,怯生生地探進半個身子。他已經把工具擦乾,擺放整齊,那身濕衣泥褲也勉強拍打過,但依舊顯得邋遢又可憐。
沒人注意到他。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吳文和趙雄身上。
林小乙不敢打擾,悄無聲息地溜進來,想把工具放回原處。經過吳文桌邊時,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桌上那張畫著腳印的紙。
高逸的心臟又是一抽。那清晰的圖形再次印證了他的猜測——模具按壓!絕對是!
他放慢腳步,幾乎想停下來指出這一點,但理智死死地摁住了他。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走向房間另一角的櫃子。
放下工具,他無所適從。回去?好像沒他事了。留下?又顯得多餘。他最終選擇縮回那個屬於他的、最靠近門口的陰暗角落,抱著膝蓋蹲了下來,假裝自己不存在。
寒冷和疲憊如同潮水般襲來。一天下來,驚嚇、屈辱、勞累、饑餓交織在一起,讓這具少年軀體有些吃不消。眼皮越來越沉,胃裡空得發慌,那半碗硌牙的鍋巴早已消耗殆儘。寒冷從地麵透過薄薄的鞋底蔓延上來,讓他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為了保持清醒,也為了驅散一點寒意,他下意識地伸手從牆角堆放的雜務裡,摸到了一根掉落的、細小的枯樹枝。然後無意識地在身前冰冷、布滿灰塵的地麵上,胡亂劃動起來。
他的大腦其實已經有些遲鈍、麻木。高逸的思維和“林小乙”的身體本能似乎割裂開來。一個還在不受控製地思考著案子:模具……材質……會是什麼?泥?布?還是……某種軟木?沾了什麼液體?水?還是……
另一個則隻是遵循著身體取暖和發呆的本能,手裡的枯樹枝在地麵上漫無目的地塗鴉。
他畫了幾道毫無意義的波浪線,又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
然後,那樹枝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開始在地麵的浮灰上,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前寬後窄,足弓收束,後跟略寬……
正是吳文紙上那個古怪腳印的形狀!
他畫得歪斜,線條斷續,完全是一個百無聊賴、神思不屬之人的無意識舉動。畫完一個,他似乎頓了一下,樹枝尖在那“腳印”的後跟部位無意識地頓了頓,留下一個小坑。然後又像是覺得無聊,樹枝開始在那腳印旁邊胡亂戳點,很快將那個模糊的圖形破壞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