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最後一點日光也變得稀薄,冷意像浸了水的麻布,層層裹上身來。林小乙靠著老槐樹,咳得渾身脫力,胸腔裡那股火辣辣的勁兒總算慢慢平複下去,隻剩下喉嚨還殘留著摩擦後的乾澀疼痛。
公房裡的喧囂並未因他的離開而停歇,反而因為鄭龍帶人出去“請”疑犯,而顯得更加躁動。趙雄壓抑的怒吼、王老五唯恐天下不亂的議論、還有衙役們跑來跑去的腳步聲,隔著門窗隱隱傳來,像是一鍋即將沸滾的粥。
沒人理會還癱坐在冰冷地上的林小乙。他就像被遺忘的一塊破布,沾滿了泥汙和剛才咳出來的涎水,狼狽又可憐。
過了好一會兒,公房的門“哐當”一聲被推開,吳文走了出來,臉色依舊平靜,但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他手裡拿著幾件剛才在蘇府用過的勘查工具——皮尺、用來圈畫腳印的石灰粉袋,還有幾根做標記用的小木簽。
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樹下的林小乙,腳步頓了頓。
林小乙嚇得一激靈,以為又要挨訓,手忙腳亂地想爬起來。
吳文卻隻是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倒沒有多少怒氣:“還愣著乾什麼?把這些東西拿到後院井邊清洗乾淨。沾了灰泥,久了就不好用了。”說著,將手裡的東西遞過來。
“是……是,吳先生。”林小乙連忙接過,低著頭,不敢看吳文。他能感覺到吳文的目光在他濕漉漉、臟兮兮的褲腳上停留了一瞬。
吳文沒再說什麼,轉身又回了公房。顯然,裡麵的爛攤子更讓他操心。
林小乙捧著那幾件東西,一瘸一拐地繞過高大的公房,朝衙門後院走去。後院比前院更顯破敗,一角是茅廁,氣味熏人,另一角有一口老舊的石井,井沿布滿深綠的苔蘚,旁邊放著兩個積滿汙水的大木盆,通常是雜役清洗拖布、抹布的地方。
此刻這裡空無一人。夕陽的餘暉勉強越過屋脊,投下幾道狹長冰冷的光帶,大部分地方都已隱沒在陰影裡。
林小乙把東西放在井沿上,拿起井邊掛著的破木桶,費勁地扔下井去,聽著下麵傳來“噗通”的悶響,再咬著牙一點點將裝滿水的桶絞上來。井繩粗糙,勒得他手心發紅。冰冷的井水濺出來,打濕了他的袖口,寒意刺骨。
他蹲下身,開始清洗那些工具。皮尺要用軟布小心擦拭,不能弄皺;石灰粉袋倒乾淨,抖落殘粉;小木簽上的標記要洗掉……
水冰冷刺骨,很快他的手指就凍得通紅僵硬,幾乎失去知覺。但他不敢怠慢,仔仔細細地做著這份最低等的雜役工作。高逸的靈魂對此毫無怨言,甚至在這種重複性的、無需動腦的勞動中,獲得了一絲難得的平靜,讓他能暫時從之前的驚懼和屈辱中抽離出來,重新梳理混亂的思緒。
鄭龍去抓人了……刑訊……冤案……腳印……鎖孔……那絲不正常的劃痕……
一個個念頭在他腦中盤旋。他越想越覺得焦躁,手下無意識地用力,搓洗著一根小木簽。
突然,那根細小的木簽從他凍得麻木的手指間滑脫,“啪”一聲輕響,掉進旁邊堆放雜物的陰影裡。
“嘖!”林小乙懊惱地嘟囔一聲,隻得站起身,揉著發麻的腿,摸索著走過去撿。
那堆雜物是些平日裡用不上的破爛家什,斷腿的桌椅、裂口的瓦罐,都蒙著厚厚的灰塵。他眯著眼,忍著那股陳腐的氣味,伸手在陰影裡摸索。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木簽,他剛想撿起來,腳下卻突然一滑!
似乎是踩到了一塊濕滑的青苔,或者是結了冰的汙水,他整個人失去平衡,“哎喲”一聲,狼狽地朝那堆雜物摔了過去。
“哐啷!”雜物堆被他撞得一晃,一個破瓦罐搖搖欲墜,差點掉下來。
林小乙手忙腳亂地扶住旁邊的牆壁,才勉強沒摔個四腳朝天。心臟嚇得怦怦直跳,他暗罵自己真是倒黴透頂,洗個東西都能出狀況。
他喘著粗氣,站穩身子,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腳下——果然,地上有一片滑膩膩的青苔,在陰影裡根本看不清。
他懊惱地抬腳,想蹭掉鞋底的汙穢,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剛才他手扶的牆麵——那是後院靠近蘇府方向的一段高牆,牆皮早已斑駁脫落,爬滿了枯死的藤蔓和深色的黴斑。
就在他手按過的地方,幾片乾枯的苔蘚被蹭掉了,露出下麵濕潤的、顏色更深的牆體。
高逸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了!
這不是正常的潮濕!井邊潮濕是因為打水濺出,但這段牆離井邊有幾步距離,而且……
他湊近了些,也顧不得臟了,伸出依舊冰涼的手指,輕輕觸摸那片濕痕。觸手是一種異常的滑膩感,帶著點……黏性?不完全是水,更像是某種混合了泥漿的液體殘留,而且似乎是從牆頭滲透下來的。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牆頭。
牆頭壘著青瓦,瓦縫裡雜草叢生。但在那一小片區域,幾叢枯草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倒伏狀,像是被什麼重物壓過或刮擦過。更重要的是,其中一塊凸起的瓦片棱角上,沾著一點極其細微的、與周圍青黑色瓦片截然不同的——暗紅色痕跡?像是某種顏料,又像是……黏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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