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凶落網,贓銀起獲的消息像長了翅膀,瞬間傳遍了整個平安縣衙。那沉甸甸的、白花花的銀子被捧進二堂時,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連日的陰霾和壓力仿佛也隨之被驅散。
最高興的莫過於李縣令。他撚著山羊胡,看著堂下跪著的罪犯和桌上堆放的贓銀,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連連點頭:“好,好!趙捕頭,爾等辛苦了!果然是能吏乾員,不負本官所望!”
孫師爺在一旁也是滿麵春風,搖著折扇:“大人慧眼識人,調度有方,方能如此迅捷破此奇案,平息物議,實乃我縣百姓之福啊!”
功勞簿上,自然首先是“縣令大人指導有方,師爺協調得力”,其次便是“捕頭趙雄身先士卒,指揮若定,明察秋毫”,再次是“捕快鄭龍、吳文等奮勇當先,細致排查”。至於王老五、李四之流,也能在“一乾人等協力用命”的含糊詞句中沾點邊光。
論功行賞的空氣頓時活絡起來。李縣令心情大好,當場便允諾稍後會有賞銀下發,雖然大頭必然是他和心腹的,但漏指縫的一點,也足夠下麵這些人改善幾天夥食了。
鄭龍挺直了腰板,臉上頗有得色,仿佛那賊人是他單槍匹馬擒獲一般,對著幾個相熟的捕快吹噓著自己如何“火眼金睛”識破疑點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堅持刑訊內賊)。王老五和李四更是興奮,已經開始盤算著賞銀能換幾頓酒肉,勾肩搭背地議論不休。
吳文站在稍遠些的地方,臉上也帶著淡淡的欣慰。雖然破案的關鍵轉折有些莫名其妙,但結果總是好的。他仔細地將那些紅黏土、模具、特製鑰匙等證物整理歸檔,準備撰寫詳細的案卷文書。這是他分內之事,也是他價值的體現。
整個二堂內外,都彌漫著一種輕鬆甚至歡慶的氣氛。差役們奔走相告,臉上都帶著笑。
在這片喧鬨和喜悅中,林小乙顯得格格不入。
他依舊穿著那身半乾不濕、沾著泥點的號衣,站在人群最外圍的角落裡,低著頭,看著自己露出腳趾的破舊鞋尖。胃裡因為饑餓而隱隱作痛,昨晚那點冰冷的鍋巴早已消耗殆儘。跑了一上午的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高逸的內心是平靜甚至欣慰的。案子破了,冤屈沒有發生,真相得以昭雪,這是他作為警察最大的滿足。至於功勞,他本就不屬於這個時代,更不在意這些虛名。
但“林小乙”的身體,卻真切地感受著寒冷、饑餓和疲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熱鬨是他們的,他什麼也沒有。
果然,沒有人看他一眼,更沒有人將案件的突破與他聯係起來。在所有人眼中,他依舊是那個差點在廚房偷東西雖然是被冤枉)、問話時笨手笨腳打翻水盆、開會時嗆咳噴飯、隻會跟著跑腿打雜的無能小捕快。他甚至差點“耽誤”了吳文勘查現場。
能留在衙門裡沒被趕走,已經是趙捕頭看在故去林老爹麵子上天大的恩典了。
“喂!林小乙!”王老五的吆喝聲打破了他的恍惚,“愣著乾什麼?真當自己是爺了?過來!把這些證物送到庫房去歸檔!輕拿輕放,碰壞了小心你的皮!”
又是指派雜活。
林小乙連忙應聲,小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接過吳文遞過來的一個木匣子,裡麵裝著那些關鍵的證物——紅黏土塊、腳印模具、特製鑰匙。
捧著那沉甸甸的木匣,感受著裡麵那些冰冷堅硬的物件,高逸的心情有些複雜。正是這些東西,幾乎完美地印證了他之前的推理。而如今,它們隻是作為案卷的一部分,將被封存起來。
他捧著匣子,低著頭,穿過依舊在興奮議論的人群,走向陰暗潮濕的庫房。
路過趙雄身邊時,他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避免引起任何注意。
然而,趙雄的目光卻在他經過時,落到了他的身上。
趙雄正在聽李縣令的“嘉許”,臉上雖然也帶著笑,但那笑容底下,卻藏著一絲難以消散的疑慮和探究。破案的喜悅衝刷過後,那個深夜裡、寒風中聽到的破碎夢囈,反而更加清晰地在耳邊回響起來。
“……冷灶……”
“……印……假的……”
“……紅泥……”
“……鑰匙……劃了……”
每一句,都精準地指向了破案的關鍵!
他的視線跟著那個瘦小的、捧著證物匣子的身影,看著他怯懦卑微的姿態,看著他身上狼狽的汙漬,看著他幾乎小跑著逃離人群的慌張模樣……
怎麼看,都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甚至有些窩囊的少年。
難道……真的隻是巧合?是壓力過大產生的幻覺?或者是吳文平日勘查時念叨,被這小子無意聽去,又在夢裡胡謅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