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裡的問詢暫告一段落,空氣裡彌漫著一種粘稠的滯澀感。每個人都像藏著秘密,每句話都像隔著一層紗。趙雄麵沉如水,他知道,硬逼這些下人恐怕難有進展,關鍵或許還在那些不會說話的物件上。
“蘇老爺,”趙雄起身,語氣不容置疑,“府上賬房在何處?還需查閱一些往來文書。”
蘇萬三此刻隻求儘快擺脫麻煩,連忙示意管家:“快,帶趙捕頭去賬房!賬房一應文書,但憑趙捕頭查閱!”
賬房設在蘇府前院東側,與內宅隔著一道垂花門,環境清幽。房間寬敞,靠牆立著好幾排頂天立地的榆木櫃格,分門彆類插滿了賬冊簿子。兩張寬大的櫸木書案拚在一起,上麵擺放著算盤、筆架、墨硯以及一些散亂的單據。一位戴著瓜皮小帽、留著山羊胡的賬房先生正忐忑地站在一旁。
吳文帶著兩名捕快已在裡麵翻查與“沅江船運”相關的賬目。見趙雄進來,吳文抬頭,微微搖了搖,低聲道:“頭兒,近三個月的賬目和貨運單據都在這裡了,往來清晰,數額正常,並無特彆標注‘沅’字的人員記錄。船期也對不上,最近一次沅江船運的貨船靠岸,已是兩月之前。”
線索似乎又斷了。賬麵上乾淨得讓人失望。
趙雄的目光掃過這間充斥著墨香和陳舊紙頁味道的房間,最後落在那兩張堆滿雜物的書案上。
“林小乙。”他忽然開口。
“小的在!”一直努力縮在門邊降低存在感的林小乙立刻應聲。
“你去,”趙雄隨手指了指靠裡那張稍顯淩亂的書案,上麵堆著不少似是廢棄的草稿、舊函,“把那些廢舊文書整理一下,看看有無異常。”
這又是一個看似打發邊角料的活兒。整理廢紙,能找出什麼?王老五在一旁差點嗤笑出聲,趕緊憋住了。
“是,頭兒。”林小乙臉上露出一絲為難和怯懦,但還是老老實實走過去。他看著那堆得小山似的、滿是墨跡的廢紙,仿佛不知從何下手,顯得手足無措。
高逸心裡卻明鏡似的。趙雄仍在試探,也在利用他這“福將”的運氣,看看能否在這些無人關注的角落裡再次“撞大運”。
他笨拙地伸手,試圖將那些散亂的紙張歸攏。動作間,袖子“不小心”帶倒了書案邊緣一隻半滿的茶壺!
“哎呀!”林小乙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去扶,卻已然不及。溫熱的茶水潑灑出來,瞬間浸濕了一小摞放在最上麵的舊文書!
“蠢材!”賬房先生心疼得大叫起來,臉都白了,那裡麵保不齊有他還沒謄抄的重要草稿!
“對不住!對不住!”林小乙嚇得臉都白了,幾乎要哭出來,慌忙用手去撣水,又抓起旁邊一塊不知是抹布還是什麼的東西去吸紙張上的水漬,動作慌亂又笨拙,反而將幾片墨跡暈染得一塌糊塗。
趙雄眉頭緊鎖,吳文也停下手中的活計,不滿地看過來。
混亂中,林小乙的手指“無意間”翻開了一張被茶水浸透大半、墨跡已有些暈開的廢稿。那似乎是一張練習書法或草擬書信的底稿,上麵反複寫著幾個相同的詞句,字跡頗為飄逸流暢。
他像是被那暈開的墨跡吸引了注意力,又像是為了彌補過錯而格外認真地檢查那些濕掉的紙張,拿起那張廢稿,湊到眼前,歪著頭仔細看著,嘴裡無意識地喃喃:
“這字……寫得真好看……比衙門口告示上的字還好看……”
他嘀咕著,仿佛完全沒意識到場合,甚至下意識地用手指淩空比劃了一下那字的筆畫。
然後,他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輕輕“咦”了一聲,眼神裡露出一點純粹的、孩童般的驚奇,扭頭對著吳文的方向,舉起那張濕漉漉的廢稿,語氣帶著一種發現趣事般的分享欲:
“吳、吳先生……您看這字……這彎彎繞繞的勁兒……是不是跟帕子上那個‘沅’字……有點像啊?”
此言一出,滿室皆靜!
賬房先生的抱怨卡在喉嚨裡,吳文猛地轉過頭,趙雄銳利的目光瞬間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