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龍和王老五去了約莫半個時辰便回來了，帶回的消息卻讓人有些意外。
那徐老漢確實還在巷尾蝸居，年老體衰，日子過得極為困頓。但問及昨夜子時，隔壁鄰居卻能作證，老漢因咳疾發作，一夜未曾出門，咳聲幾乎響徹半條巷子，惹得四鄰抱怨。至於木工手藝，老漢更是連連擺手，自稱連凳子腿斷了都修不利索，隻會擺弄些船上用的粗笨繩結，絕無製作那等精巧機關的本事。
線索似乎又斷了。
陳員外廳堂內的氣氛再次跌回穀底。剛剛升起的一點希望破滅，徒留更深的迷茫。
“難道……不是他？”陳員外喃喃道，臉上寫滿失望。
吳文皺著眉頭，翻看著記錄：“看來，還需擴大排查範圍，或是我們遺漏了其他與木料、麻線相關的線索……”
趙雄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腰間刀柄上的纏繩。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製地飄向門口那個身影。
林小乙似乎站得極其無聊，又不敢擅自離開，眼神開始漫無目的地四處遊移。他看看廳堂裡價值不菲的青瓷花瓶，又看看窗外院中晾曬的絲綢，最後，目光落在了正在回話的管家那雙略顯粗糙的手上，似乎在研究對方指甲縫裡是否和自己一樣沾著牆泥。
高逸的思維卻在快速複盤。徐老漢被排除，意味著“舊日恩怨”這個方向可能需要調整，或者，恩怨的另一方並非直接受害者本人？抑或是他們忽略了名單上某個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
就在這時，趙雄忽然開口，打破了沉寂。他並非對吳文或陳員外說話，而是再次將目光鎖定林小乙，仿佛閒話家常般問道：
“林小乙，方才鄭龍他們問話時，你可聽清了？”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林小乙嚇了一跳，忙收回打量管家手指的目光，慌張點頭：“聽、聽清了，頭兒。”
“哦？”趙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探究，“那你說說，那徐老漢，除了咳了一夜，還有何特彆之處？比如……他手上可戴了什麼？穿著如何？屋裡可有異味？”
這些問題極其細致，甚至有些刁鑽，分明是在測試林小乙的觀察力和記憶力，絕非簡單問問而已。
林小乙頓時麵露難色，一張臉皺成了苦瓜，支支吾吾道：“啊？特、特彆之處？鄭大哥他們沒說啊……手上……穿什麼……我、我哪知道……我又沒看見……”
他回答得磕磕絆絆，完全是一副“你為難我”的表情。
趙雄盯著他，不置可否，忽然又換了個問題：“那若是讓你去查，你會如何去問那徐老漢？”
林小乙更懵了，茫然地眨著眼，仿佛從未思考過這種問題，半晌才憋出一句：“就……就問他晚上乾嘛了……聽沒聽見敲門聲……見沒見著生人……？”
他的回答幼稚而表麵，完全是外行人的思路。
趙雄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在意料之中，輕輕“嗯”了一聲，不再看他，轉而看向吳文，準備繼續討論。
然而，就在趙雄目光移開的刹那，林小乙仿佛因為剛才被連續追問而有些神經緊張，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鼻子，又無意識地模仿了一下剛才鄭龍回話時，比劃徐老漢連連擺手否認的動作，嘴裡極輕地、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語地抱怨：
“……擺手擺得那麼快……好像生怕沾上啥似的……手上好像還有股……嗯……桐油味？怪難聞的……”
桐油味？！
這輕飄飄的幾個字，如同細微的火花，在吳文的腦中驟然一閃！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林小乙，急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麼？桐油味？鄭龍！王老五！你們剛才靠近那徐老漢時，可曾聞到什麼特殊氣味？比如桐油？！”
鄭龍和王老五被問得一怔，努力回想。王老五不確定地道：“好像……是有點怪味……那老頭屋裡又窄又悶，藥味、汗味混在一起，沒太留意……”
但鄭龍卻猛地一拍大腿：“對了！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那老家夥擺手的時候，我好像確實聞到一股子淡淡的、有點刺鼻的味兒！像是……像是新刷的家具那股味道！對！有點像桐油！”
木工活計中，桐油常被用來塗抹木器以防腐防蛀！一個自稱不懂木工、連凳子都修不好的老漢，手上怎麼會殘留新鮮的桐油味？！
除非他在撒謊！或者，他近期接觸過大量需要用到桐油的木製品！
徐老漢的嫌疑瞬間陡增！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小乙身上！
林小乙似乎被吳文突然的激動和眾人的目光嚇到了，猛地閉上嘴，一副“我又說錯什麼了”的惶恐模樣，連連擺手：“我……我瞎說的……可能……可能是我自己鼻子聞錯了……剛才在那邊牆角好像也聞到過……”
他試圖將話圓回去，顯得更加語無倫次。
但已經晚了！
趙雄的目光如同兩道冷電，死死釘在林小乙臉上。這一次，那目光中不再是單純的探究，而是帶上了一種幾乎可以稱之為“銳利”的審視！
一次是無意，兩次是巧合，三次四次……每一次，都在最關鍵的時刻，用最“無心”的方式，點破最關鍵的關竅！
這真的是無知少年能做到的？！
吳文也神色複雜地看著林小乙，眼神裡混雜著難以置信、一絲嫉妒和更深的困惑。他這個專業作作屢屢受阻，卻總要靠這小子的“無心之語”來打破僵局。
“鄭龍！王老五！”趙雄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立刻再去徐老漢處！這次不是問話，是搜查！仔細搜檢他家中、院內，任何角落都不許放過！重點查找桐油、木料、工具，以及……可能存在的機關部件！”
“是！”兩人也意識到情況有變，神情一凜，立刻轉身再次衝了出去。
廳堂內，隻剩下趙雄銳利的目光，吳文複雜的眼神，以及那個仿佛又一次因“多嘴”而陷入惶恐不安的小捕快。
高逸心底暗流湧動。趙雄的懷疑已升至頂點。
“桐油”這個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雖輕，卻足以激起千層浪，將調查方向徹底扭轉。
而他自己，也已被推到了浪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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