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雄的命令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短暫地打破了庫房內令人窒息的沉寂。
林小乙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向角落裡堆積如山的糧袋。他那副瘦弱的身板與沉重的麻袋形成了鮮明對比,動作笨拙得讓人看著都替他吃力。他先是試圖抱起一袋稻穀,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隻好改為拖拽。麻袋與粗糙的地麵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安靜的庫房裡顯得格外刺耳。他喘著粗氣,額角很快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他也顧不上擦,隻是努力地將一袋袋糧食拖到庫房門口光線稍好的一小片空地上,那裡放著一杆大秤。
他忙得暈頭轉向,偶爾偷偷抬眼瞥一下米缸那邊的動靜,又迅速低下頭,更加賣力地折騰那些糧袋,仿佛想用這種徒勞的忙碌來掩蓋自己的存在感。
趙雄隻掃了他一眼,便不再關注。他知道這活計大概率是白費力氣,竊賊的目標若真是其他糧食,又何須搞出“米缸無底洞”這等玄乎的把戲?他的全部注意力,重新凝聚在那口詭異的大缸和正在埋頭苦乾的吳文身上。
吳文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外界的一切,包括林小乙弄出的噪音、陳豐年的哀歎、其他同僚的低語,似乎都離他遠去。他的世界裡隻剩下這間小小的庫房和這個不可能的謎題。他的眼神專注得像是在進行一場精密的手術,任何細微的異常都休想逃過他的眼睛。
他再次從庫房的門開始。這一次,他幾乎是用指尖在感受。黃銅鎖被他反複摩挲,甚至湊到鼻尖前細聞,試圖找出任何一絲藥水腐蝕、鐵絲撥弄的痕跡,但一無所獲。門軸上下檢查,沒有新近摩擦的銳利邊角。門栓槽裡積著薄薄的灰塵,看不出被撥動的跡象。
接著是門框與門板之間的縫隙。他抽出腰間的小鐵尺,小心翼翼地插入縫隙,一點點地滑動,感受著阻力。縫隙狹窄且均勻,彆說過人,連一張薄紙片都難以順暢通過。他甚至讓鄭龍幫忙從外麵把門關緊,自己則在裡麵眯起一隻眼,貼著門縫往外看,光線被嚴密地阻斷。
“頭兒,門絕無問題。”吳文最終直起身,語氣肯定,卻帶著更深的困惑。這是他賴以自信的基礎,此刻卻仿佛成了堵死思路的牆。
趙雄麵無表情地點點頭,下頜線繃得更緊了些。
吳文轉向四麵牆壁。夯土磚石結構,老舊卻結實。他屈起手指,用指節耐心地、一寸寸地敲擊過去。聲音沉悶而實在,回蕩在小小的庫房裡,沒有任何空鼓的回響預示暗格或夾層。牆角的蛛網完好無損,積年的灰塵安然覆蓋著磚縫。他用小刮刀輕輕剔除一些磚縫裡的灰垢,裡麵是乾硬的老泥,沒有絲毫新近挖掘的痕跡。
然後是天棚。他仰起頭,脖頸拉出用力的線條。屋頂不高,椽子木和瓦片清晰可見。他移動著腳步,目光如篩,過濾著每一片陰影。沒有活板門的痕跡,沒有瓦片被掀動後留下的新鮮破損或位移,甚至連老鼠啃咬的牙印都沒有。幾縷微光從瓦片縫隙中透下,照亮空氣中緩緩浮動的塵埃,卻照不出任何通道。
最後是地麵。他再次蹲下,這一次幾乎是匍匐前進。夯土地麵堅硬,但因為常年搬運糧食,表麵浮著一層極細的粉塵和一些散落的米粒。他的鼻子幾乎貼到了地上,仔細觀察著這些粉塵的分布。沒有足跡——無論是鞋印、赤腳印還是其他任何形式的壓痕。沒有拖拽重物的劃痕。那些零星散落的米粒分布也毫無規律,像是平日裝卸時自然濺落。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那口大缸的底座周圍。缸體沉重,底座略微陷入地麵。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拂開底座邊緣的浮土,檢查缸體與地麵接觸的縫隙。嚴絲合縫,連片薄刃都難以插入。缸體周圍的浮土均勻,看不出任何被移動或撬動的異常。
時間一點點過去,吳文的鼻尖沁出了更多的汗珠,他的嘴唇緊緊抿著,原本冷靜理性的眼神裡,開始不可抑製地流露出一絲挫敗,甚至是一絲難以置信的……動搖。
鄭龍等得有些不耐煩,抱著膀子靠在門框上,哼了一聲:“老吳,看出花來了沒有?要我說,就是這掌櫃的自己搞鬼,或者哪個夥計用了咱們想不到的巧妙法子。拉回去打幾頓板子,什麼都招了!”他說著,不懷好意地瞪了陳豐年和那兩個瑟瑟發抖的夥計一眼。
陳豐年嚇得連連擺手,差點又要跪下去。
“鄭龍!”趙雄低喝一聲,製止了他的魯莽。刑訊是最後的手段,而且他有一種直覺,這次的事情,恐怕不是打幾板子就能那麼簡單解決的。
吳文仿佛沒聽到他們的對話,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最後的堡壘——那口大缸本身。他站起身,重新審視著這口粗陶大缸。缸壁很厚,表麵粗糙不平,有著陶器燒製時自然形成的細微凹凸和氣孔。他沿著缸壁慢慢摸索,手指仔細感受著每一寸的質感。沒有裂縫,沒有修補的痕跡,沒有暗藏的孔洞。
他示意鄭龍幫忙:“鄭兄,搭把手,輕輕晃一下,聽聽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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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龍撇撇嘴,但還是上前,兩隻大手抵住缸沿,微微用力。大缸紋絲不動,裡麵傳出米粒相互摩擦的沉悶沙沙聲。
“穩當得很,底下實心的。”鄭龍嘟囔道。
吳文卻不死心,他讓鄭龍穩住缸,自己則找來一個矮凳,踩上去,將上半身探入缸口。缸裡的米粒氣味更加濃鬱。他伸出手,插入米中,一直往下,直到觸碰到堅硬的缸底。他閉上限,全靠手指的觸感在米粒中緩慢地、一圈圈地摸索缸底和內壁。
沒有異物。沒有活動的底板。觸感所及,皆是冰涼粗糙的陶器和滑溜的米粒。
他睜開眼,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這怎麼可能?米難道真的自己消失了?
他從凳子上下來,臉色有些發白,不是累的,而是一種認知被挑戰後的茫然。他看向趙雄,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乾澀:“頭兒,缸體……也無破損,內壁和缸底……實心,無異樣。”
庫房內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林小乙在角落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和糧食過秤時秤杆與提繩摩擦的輕微吱呀聲。
吳文的“精查”得出了最令人沮喪的結論——“無果”。所有的邏輯、所有的經驗、所有的手段,在這個看似普通的米缸麵前,全都碰了壁,摔得粉碎。
那種無形的、名為“怪力亂神”的陰影,仿佛隨著吳文勘查的失敗,變得更加濃重,沉甸甸地壓在每個捕快的心頭。就連最不信邪的鄭龍,看著那口缸的眼神也多了幾分驚疑不定。
趙雄的目光再次變得幽深,他緩緩掃過滿臉絕望的陳豐年,掃過一臉挫敗的吳文,掃過驚疑不定的鄭龍和其他捕快,最後,又一次地,落在了那個仍在角落與糧袋搏鬥的瘦小身影上。
林小乙剛剛稱完一袋豆子,正拿著個小本子和一支禿頭毛筆,舔了舔筆尖,笨拙地試圖記錄下數字,墨跡糊了一小塊在紙上。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任務裡,對這邊陷入僵局的重大發現毫無察覺。
趙雄心中的疑慮和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再一次悄然浮現。這個看似完全無關、蠢笨怯懦的小子,難道真的是破局的唯一……“運氣”?
他不動聲色,隻是看著,目光如同潛伏的獵手,等待著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的某種“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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