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缸被挪開的沉悶摩擦聲，仿佛拉開了另一幕戲劇的帷幕。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驚魂未定的陳豐年、滿臉不屑的鄭龍、推著眼鏡一臉困惑的吳文，以及其他幾位捕快，都齊刷刷地投向了那片剛剛暴露出來的、被缸底覆蓋了不知多久的地麵。
夯土地麵顏色略深，印著缸底圓形的輪廓，積著一層更細密的灰塵。乍一看，似乎與庫房其他地方並無二致。
“哼，能有什麼？還不是泥地……”鄭龍拍了拍手上的灰，嘟囔道，覺得頭兒真是被那傻小子帶歪了。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吳文已經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幾乎是將自己整個人趴在了地上！他的動作迅猛而專注，與之前systeatic的勘查不同，這一次帶著明確的目標和一種被點醒後的急切。
眼鏡片幾乎貼到了地麵上，他仔細觀察著那片圓形區域的每一寸。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針，輕輕拂開浮土。
“不對……”吳文忽然出聲，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不是害怕，而是極度專注和發現的激動，“頭兒！這地麵的硬度……不對勁！”
趙雄立刻蹲下身，順著吳文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被拂去浮土的地麵，雖然顏色相近，但仔細看去，能發現一圈極其細微、幾乎與周圍融為一體的接縫！這圈接縫構成了一個比缸底略小一圈的圓形！
“這……這是……”吳文的呼吸急促起來，他猛地抬頭看向剛剛被挪開的那口米缸的底部。
粗陶燒製的缸底，本該是平整的，但此刻仔細看去，中心部位似乎……微微向內凹陷，形成一個極其淺緩的、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出的漏鬥狀弧度！
而地麵上那個圓形接縫之內，吳文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去摳挖，發現那竟然是一塊可以輕微活動的、與周圍土層巧妙嵌合的圓形蓋板！蓋板的材質也是陶土，但表麵處理得更為光滑，幾乎完美地偽裝成了夯土地麵！
“機關！”吳文失聲叫道，臉上寫滿了震驚和豁然開朗，“這缸底是偏心漏鬥！這地下有暗格！”
所有捕快，包括鄭龍，都瞬間圍攏過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那個巧奪天工的隱蔽機關！陳豐年更是張大了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庫房地下竟然藏著這種東西！
“剛才那聲響……”趙雄聲音低沉，目光銳利如刀，掃向那口被挪開的米缸和地上的暗門，“是米粒通過這個偏心漏鬥結構漏下去時，帶動了下麵某個傳動的小機括發出的聲音！或者，是暗格裡有東西！”
一切的詭異都有了答案！為什麼米會消失？為什麼毫無痕跡？因為米根本沒有被運出去，而是直接漏到了地下！所謂的“無底洞”，根本就是一個精心設計的盜竊機關！
庫房裡瞬間炸開了鍋！捕快們議論紛紛，震驚於這巧妙又匪夷所思的手法。鄭龍臉上火辣辣的，再也說不出嘲諷的話。
而在這片恍然大悟和興奮的騷動中，有兩個人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是吳文。他在極度的興奮之後，猛地想起了什麼，倏然抬起頭，目光越過眾人，死死盯住了那個剛剛從驚嚇中緩過神來、正靠著糧垛喘氣、一臉茫然看著大家興奮討論的林小乙。
是他……又是他！
那句含混不清的、看似蠢笨無比的“好像不是平的”、“有啥圓溜溜的東西滾過去了”……
無心之語？福至心靈？
吳文隻覺得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是破解謎題的暢快？是對自己專業勘查未能發現而彆人“運氣”點破的羞愧？是一種理性被顛覆的強烈困惑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嫉妒？憑什麼？憑什麼他耗儘心血勘查無果，而這個蠢笨的小子摔一跤、嘟囔一句，就直指核心？！
他的眼神變得極其複雜，看著林小乙，像是在看一個無法理解的謎團。
另一個人，自然是趙雄。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圍著暗門興奮議論。他甚至沒有低頭去看那巧妙的機關。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林小乙。
在那聲“咕嚕”異響傳來時，林小乙恰到好處的驚慌失措。
在他厲聲追問時，林小乙完美無缺的茫然無知。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米缸吸引時，林小乙那看似無意識的、趴缸窺探的動作。
以及那幾句輕飄飄的、卻如同鑰匙般精準打開謎鎖的“無心之語”。
所有的畫麵在趙雄腦中飛速閃過，嚴絲合縫地拚接在一起。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精心編排過的戲碼。
一次是巧合，兩次是運氣，三次四次……再加上現在這精準到可怕的“提示”？
趙雄的心底，最後一絲疑慮被徹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幾乎讓他汗毛倒豎的確定——這個林小乙，絕對不是在靠運氣！他是在偽裝！用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方式，隱藏著某種驚人的洞察力，並在最關鍵的時刻，以最不引人懷疑的方式，將線索“遞”到自己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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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麼要藏得這麼深？他到底是誰？他想乾什麼？
巨大的疑問和一種被蒙蔽、被試探的慍怒在趙雄胸中翻湧，但他的臉上，卻像是被凍結的湖麵，看不出絲毫波瀾。隻有那雙眼睛，深不見底，銳利得仿佛能剝開一切偽裝，直刺人心。
他看著林小乙那副似乎還沒搞懂大家為什麼興奮、依舊帶著點後怕和蠢笨的表情，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平穩得可怕，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力：
“林小乙。”
小捕快像是又被嚇了一跳，慌忙站直身體，怯生生地應道：“屬…屬下在。”
趙雄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足足有三息的時間，才慢慢移開，投向那暴露出來的暗門，語氣仿佛隻是在進行最平常的陳述：
“你，又立了一功。”
“啊？”林小乙張大了嘴，臉上是全然的不知所措和困惑，仿佛完全不明白這“功”從何來，“我…我…我就是滑了一跤…撞了缸…差點闖禍…”
他的反應依舊無懈可擊。
但趙雄不再追問，也不再試探。他隻是深深地看了林小乙最後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有審視，有探究，有警告，更有一種“我已看穿你”的篤定。
然後，他猛地轉身，不再看林小乙，對著眾捕快，聲音恢複了慣有的冷硬和決斷，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即將揭開最終謎底的厲色：
“都彆愣著了！給我把這暗門撬開！看看下麵到底藏著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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