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刑房內，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康元十七年女童走失案的卷宗攤在桌上，旁邊是吳文剛剛繪就的“柳三棵”現場地形圖。趙雄、吳文、鄭龍，以及被叫來旁聽的老文書圍在桌旁，個個眉頭緊鎖。
“毫無頭緒。”鄭龍率先打破沉默，粗聲粗氣地說，“河邊搜了，屁都沒有。問了一圈街坊，都說這些年沒聽說什麼異常。那童謠邪門，可查來查去，娃娃們都說是個不認得的姐姐教的，上哪找去？”
老文書惴惴不安地補充道：“老朽也想了想，當年經辦此案的同僚，調走的調走，去世的去世…知情者，怕是難尋了。”
吳文用筆尖點著圖紙上那棵“彎腰樹”的位置，沉吟道：“童謠詞句雖詭異，但細節與案卷高度吻合，絕非巧合。‘埋乖乖’、‘紅花白蓋’，指向埋屍和血跡。‘金鐲銀簪’是確鑿證物。關鍵是‘石子子’和‘滾下來’…這像是在描述一個具體動作或地點。”
“莫非是說，東西不是埋在樹下，而是從上麵某個地方滾落下去的？”趙雄手指敲著桌麵，目光銳利。
“有可能。”吳文點頭，“但今日勘查，那彎腰樹上方是緩坡，長滿雜草灌木，並無明顯路徑或人工痕跡。若從坡上滾落，物品很可能中途被草木攔住，或者…直接滾入河中。”
討論再次陷入僵局。幾人反複推敲著童謠的每一句，試圖從中榨出一點線索，卻如同霧裡看花，越琢磨越覺得撲朔迷離。
“月婆婆，眼彎彎…這開頭又是什麼意思？隻是起興？”趙雄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刑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林小乙端著一個沉甸甸的茶盤，上麵擺著幾杯剛沏好的粗茶，怯生生地探進頭來。
“王、王叔讓我送茶水來…”他聲音細若蚊蚋，似乎生怕打擾了各位大人的思路。
“放邊上吧。”趙雄正心煩，揮了揮手，目光都沒離開地圖。
“是…”林小乙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將茶盤放在角落的小幾上。他動作笨拙，杯碟相碰，發出輕微的磕碰聲。鄭龍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林小乙嚇得一縮脖子，趕緊端起一杯茶，想先遞給離他最近的趙雄。他挪著步子，眼睛似乎不敢看人，隻盯著地麵，恰好從正在激烈討論的趙雄和吳文中間穿過。
吳文正好在分析：“…‘不如一顆石子子’，這‘石子子’或許並非泛指，而是特指某種石頭？比如，河灘上某種常見的鵝卵石？或者…”
林小乙經過吳文身邊時，似乎被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他嘴唇無意識地嚅動了一下，眼神有些飄忽，用一種極低卻恰好能被近處幾人聽到的、跑調跑得離譜的嗓音，含糊地哼唧了一句：
“…唔…石子子…咕嚕嚕…滾、滾下來…”
哼完這句，他仿佛才意識到自己乾了什麼，猛地回過神來，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手一抖，杯中滾燙的茶水濺出幾滴，差點潑到趙雄的衣袖上。
“對、對不起！趙捕頭！我不是故意的！”林小乙慌得幾乎要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想找布巾擦拭，又差點帶倒旁邊的椅子，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我、我這就出去！”
他放下茶杯，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逃離了刑房，留下身後一片短暫的寂靜。
鄭龍首先爆發出嗤笑：“這傻小子！嚇破膽了！唱得什麼鬼哭狼嚎的…”
但趙雄和吳文卻沒有笑。
吳文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猛地轉頭看向桌上的地形圖，又猛地抬頭看向趙雄。
趙雄的目光則銳利如刀，盯著那扇還在微微晃動的門，仿佛要穿透木板，看清那個倉皇逃離的背影。
剛才那一瞬間，林小乙那含糊不清、跑調至極的哼唱，像一道微弱的電光，猝不及防地劈入了吳文幾乎陷入死胡同的思路裡！
“滾下來…”吳文猛地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道光，“頭兒！‘咕嚕嚕，滾下來’！我們一直靜態地理解‘埋’，但如果東西是從上麵滾落下來的呢？不是從坡上，而是…”
他的手指猛地點向圖紙上那棵“彎腰樹”：“而是從這棵樹上！或者這棵樹上方某個位置！彎腰柳樹形態奇特，枝乾低垂近地，若是當年有什麼東西卡在了樹上，或是被人匆忙塞進了樹洞樹杈裡，年深日久，樹枝晃動或是風雨衝刷，讓它‘咕嚕嚕’滾落下來，恰好被埋在了樹根下或被水衝走的淤泥裡！”
這個動態的、基於地形和物體運動軌跡的猜想，瞬間為案件打開了一個全新的視角！
趙雄的心臟也是猛地一跳。他再次看向門口。
又是林小乙！
一次是巧合，兩次是運氣，這第三次呢？
在案件陷入僵局的關鍵時刻，這個看似最不可能、最不起眼的小捕快，又一次以一種極其“偶然”的方式，發出了一個模糊卻至關重要的信號！
上次是河邊“恰好”指向，這次是“無意”哼唱出關鍵動態。
趙雄的腦海中迅速回放剛才的一幕：林小乙端茶進來，怯懦膽小，動作笨拙…穿過討論中心時，似乎被吳文的話吸引，無意識學舌…闖禍後驚慌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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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看起來都那麼自然，符合他一直以來的人設。
但…真的太自然了。自然得像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碼。
趙雄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麵上不動聲色，對吳文和鄭龍沉聲道：“吳文的分析有道理。鄭龍，你立刻帶人，再去一趟河邊那棵彎腰柳樹！不要隻看地下，給我仔細搜那棵樹的每一個樹杈、每一個樹洞，尤其是高處！查看有無物品摩擦殘留的痕跡，或者最近是否有重物墜落砸出的新坑！樹下及周邊河灘，特彆是水流衝擊區域，重點排查有無近期暴露的異樣物件！”
“是！”鄭龍雖然覺得這想法有點異想天開，但見趙雄神色嚴肅，也不敢怠慢，領命而去。
吳文也顯得有些興奮：“頭兒，我也去！或許能發現更多痕跡！”
刑房內很快隻剩下趙雄一人。他緩緩走到門口，目光投向走廊儘頭。林小乙正被王老五揪著耳朵訓斥，似乎是因為打翻了茶水。
趙雄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林小乙…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那首詭異的童謠，和這個看似更詭異的傻小子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係？
他感覺，自己仿佛抓到了一根線頭，一根可能牽引出巨大謎團的線頭。而線的另一端，就係在那個此刻正縮著脖子、連連告饒的瘦小身影上。
風聲穿過廊簷，隱約又送來了遠處孩童嬉鬨的歌聲，那調子幽幽暗暗，聽不真切，卻讓人無端地心生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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