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刑訊房。火光在牆壁上跳躍,映照出扭曲晃動的影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陳舊又隱隱帶著鐵鏽味的壓抑氣息。
陳秀被鎖在冰冷的木椅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慘白得嚇人。他不敢抬頭看周圍牆上掛著的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刑具,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嗚咽。
趙雄坐在他對麵,麵沉如水,手指習慣性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令人心慌的嗒嗒聲。吳文坐在一側準備記錄,眉頭微鎖。鄭龍抱著臂膀站在趙雄身後,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不耐煩,目光如同刀子般刮在陳秀身上。
林小乙則縮在房間最遠的角落,儘可能將自己隱藏在陰影裡,低垂著頭,仿佛害怕看到接下來的場麵。但他的耳朵卻豎起著,高逸的靈魂正在冷靜地分析著陳秀的每一個細微反應。
“陳秀。”趙雄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興隆當鋪的李掌櫃,已經指認了你。你典當的三本書籍,經失主辨認,確係贓物。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陳秀猛地一顫,嘴唇哆嗦著,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學生…學生冤枉啊!趙捕頭!那書…那書是彆人給我的!不是我偷的!”
“彆人給你的?”鄭龍忍不住厲聲喝道,“誰那麼大方,把這種值錢的備考秘籍白送給你?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嗎?!”
“是…是真的!”陳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道,“是一個貨郎!對!是一個貨郎!他說…他說是有人托他轉交給我,說是…說是資助寒門學子的!我…我一時糊塗,又確實急需銀錢,就…就收下了!我不知那是贓物啊!我若是知道,斷然不敢收,更不敢拿去典當啊!”
他哭得涕淚橫流,言辭懇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貨郎?”趙雄眼睛微眯,“什麼樣的貨郎?姓甚名誰?何處人士?托他轉交的人又是誰?”
“我…我不知道…”陳秀慌亂地搖頭,“那貨郎戴著鬥笠,看不清臉…他就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放下書就走了…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趙捕頭!”
“滿口胡言!”鄭龍怒道,“我看不動大刑,你是不會老實交代了!頭兒,跟他廢什麼話!”他說著就欲上前。
陳秀嚇得尖叫一聲,幾乎要從椅子上滑下去。
“鄭龍!”趙雄喝止了他,目光卻始終鎖定著陳秀,“你說貨郎給你的,無人證明。你說不知是贓物,卻立刻拿去典當換錢。陳秀,你這套說辭,自己信嗎?”
“我…我…”陳秀語無倫次,眼神絕望地四處亂瞟,冷汗浸透了他的青衿。
角落裡的林小乙,敏銳地捕捉到陳秀在極度驚恐下,眼神幾次無意識地飄向門口方向,仿佛在期待什麼,又像是在害怕什麼。而當鄭龍怒吼時,他縮緊的肩膀和下意識的躲避姿態,更像是長期處於某種弱勢和恐懼中形成的反應,而非單純麵對官府的害怕。
高逸的心理學知識告訴他,陳秀的表現,有真實的恐懼,但關於貨郎的說辭,卻更像是在背誦預先準備好的台詞,缺乏細節和情感鋪墊。他在保護誰?或者,他在害怕誰?
趙雄顯然也看出了陳秀的外強中乾和漏洞百出。他不再逼問貨郎detais,而是忽然轉變了話題,語氣甚至放緩了一些:
“陳秀,你也是讀書人,寒窗苦讀不易。即便此次秋闈不中,尚有來年。可若背上盜竊之罪,功名革除,牢獄之災,你這一生可就全毀了。為了區區十幾兩銀子,值得嗎?”
這話語重心長,卻像一把刀子,精準地戳中了陳秀最脆弱的地方。他猛地抬頭,臉上血色儘褪,嘴唇顫抖得更加厲害。
趙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本捕頭辦案多年,看得出你有難言之隱。是不是有人脅迫於你?你隻是替人銷贓?甚至…隻是被人利用了?若你肯說出實情,指認同夥或幕後主使,或許…本捕頭還可念你一時糊塗,又係初犯,向上峰陳情,為你爭取一個寬大處置。”
“脅迫…利用…”這兩個詞仿佛擊中了陳秀,他眼神劇烈閃爍,掙紮之色溢於言表。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目光再次不受控製地瞥向門口,隨即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臉上露出極深的恐懼,剛剛鬆動一點的嘴唇又死死抿住,隻是拚命搖頭。
“沒有…沒有人脅迫…就是我鬼迷心竅…我認罪…都是我乾的…”他忽然崩潰般地伏在椅背上,嚎啕大哭起來,反複念叨著認罪的話,仿佛隻想儘快結束這場審訊。
這突如其來的徹底認罪,反而顯得極不自然。
鄭龍愣住了,沒想到對方這麼輕易就認了。吳文也停下了筆,疑惑地看著陳秀。
趙雄的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陳秀的反應,分明是害怕某種比官府、比牢獄之災更可怕的東西!他在保護那個貨郎?或者貨郎背後的人?
審訊似乎陷入了僵局。陳秀一口咬死是自己一人所為,閉口不再提貨郎,隻是哭求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