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前堂，混亂已稍有平息，但空氣中彌漫的藥味與若有若無的呻吟聲，依舊述說著方才的驚心動魄。大夫們穿梭其間，對中毒較深的賓客進行施針灌藥，情況雖仍危重，但至少暫時控製住了惡化的趨勢。
趙雄與林小乙避開忙碌的人群，在一處相對安靜的角落站定。他們的目光掃過橫七豎八躺臥的賓客，重點落在了那些並非周老爺直係親屬、也非其核心商業夥伴，但中毒程度卻不輕的人身上。
“小乙，”趙雄聲音低沉，“你剛才說，目標可能不止一個。仔細看看，這些人裡，可有你覺得……特彆的？”
林小乙深吸一口氣，高逸的靈魂賦予他的觀察力在此刻提升到極致。他不再僅僅是一個記錄者，而是一個分析者。他緩緩走過幾張榻前，目光從那些或昏迷或痛苦呻吟的人臉上掠過，留意著他們的衣著、配飾、年齡，以及周圍照料者的身份。
很快，他的目光停留在靠窗位置的一個中年男子身上。此人衣著料子尚可，但式樣普通，不像豪商巨賈，身邊隻有一個書童模樣的小廝在焦急服侍。他中毒症狀頗重，麵色青紫，呼吸急促。
“頭兒，”林小乙低聲道，“那位先生……看樣子像個教書先生或者賬房之流，不似富商，也與周老爺無甚生意往來，為何中毒如此之深？他席間飲酒很多嗎？”
趙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招了招手，示意那名小廝過來。
“你家先生是何人？今日宴席，他飲酒很多嗎？”趙雄問道。
小廝眼睛紅腫，帶著哭腔道：“回官爺，我家先生姓孫，是南街‘錦繡布莊’的賬房。他……他平日酒量淺，今日因周老爺壽宴，推辭不過，隻飲了三五杯便告罪不飲了，後麵隻喝了些醒酒茶……誰知，誰知就……”
隻飲了幾杯酒，卻大量飲用醒酒茶，中毒程度堪比周老爺！
林小乙與趙雄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疑。這符合茶水投毒的特征，但一個布莊賬房，為何會成為與周老爺同等程度的“目標”？
“你家先生，可與周老爺，或是其他什麼人，有過節？”林小乙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小廝茫然搖頭：“我家先生為人謹小慎微，隻管賬目，從不與人結怨。與周老爺……也隻是東家與壽星公的關係，並無私交。”
一個看似無關緊要，卻中毒極深的人。這絕非巧合。
就在這時，鄭龍粗獷的聲音從前門傳來：“頭兒！人押回來了！”
隻見鄭龍帶著兩名衙役，押著一個身形矮小、穿著破爛、耷拉著腦袋的老者走了進來，正是老賴頭。他手上還拿著那件搜出的灰色短褂和一個小油紙包。
“頭兒，這老小子嘴硬得很！一開始啥都不肯說！”鄭龍將老賴頭往地上一摜，稟報道，“陳老郎中那邊剛傳來話，油紙包裡的粉末，確認就是雷公藤！和茶壺裡發現的殘渣一樣！”
證據確鑿！老賴頭就是那個在後院出現的灰衣人，並且持有毒藥！
趙雄眼神冰冷，走到老賴頭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老賴頭，你可知罪？”
老賴頭蜷縮在地上，渾身發抖，卻咬緊牙關，隻是含糊道：“官……官爺饒命……小老兒什麼都不知道……那衣服是撿的……粉……粉是……是治自己風濕的……”
“治風濕用雷公藤？你當本官是三歲孩童？”趙雄怒極反笑，“看來不上點手段，你是不會老實了！鄭龍……”
“頭兒！”林小乙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急切，又迅速壓低，用隻有趙雄能聽到的聲音快速道，“他……他眼神閃爍，不停偷看西邊牆角那個中毒的孫先生……他好像……很怕那個孫先生？”
趙雄聞言，心中猛地一震，銳利的目光立刻射向老賴頭，果然捕捉到他眼神下意識地、驚恐地瞟向孫賬房方向的小動作！
老賴頭認識孫賬房？而且害怕他？為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發現，讓案件更加撲朔迷離。老賴頭不是應該受劉先生或錢員外指使嗎？怎麼會和布莊的孫賬房扯上關係？
趙雄瞬間改變了策略。他一把拉起林小乙，對鄭龍使了個眼色：“先把人帶到後麵廂房看管！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審他！”
鄭龍雖然疑惑，但還是依令行事，將掙紮哭喊的老賴頭拖了下去。
趙雄則拉著林小乙，快步走進旁邊一間堆放雜物的空房，反手關上了門。這裡相對僻靜，成了臨時的“密室”。
“小乙，”趙雄目光灼灼地盯著林小乙，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你剛才看到了？你確定老賴頭在看那個孫賬房？”
林小乙肯定地點頭：“是，頭兒。他看了不止一次，眼神很害怕。而且，我注意到，當我們提到雷公藤時，他身體的顫抖明顯加劇了，不像是單純怕用刑，更像是……怕某個人，或者某件事被揭穿。”
趙雄在狹小的空間裡踱了兩步，腦中飛速整合著線索：後院潛入的老賴頭，逃跑的劉先生，嫌疑重大的錢員外，中毒最深的周老爺和看似無關的孫賬房，還有三年前舊怨的李明遠……幾條線雜亂地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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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老賴頭怕孫賬房，意味著什麼？”趙雄突然停下腳步，直接詢問林小乙的意見。這不是上級對下級的考校，而更像是一種平等的探討，一種“授技”前的摸底。
林小乙感受到趙雄態度微妙的變化，他知道這是一個關鍵時刻。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儘量清晰地表達高逸的推理：
“頭兒，我……我瞎猜的。老賴頭可能……不是劉先生指使的。他怕孫賬房，說明孫賬房可能認識他，或者……孫賬房知道他的什麼事。而孫賬房自己也中毒很深，這不合常理。除非……孫賬房的身份，並不簡單？或者，老賴頭下的毒，目標原本就是孫賬房，隻是陰差陽錯波及了周老爺和其他人？”
他頓了頓，拋出一個更大膽的假設：“又或者……下毒的真的不止一夥人。老賴頭是其中之一，目標是孫賬房或其他人；而走廊那次投毒，是另一夥人，目標才是周老爺！所以才會出現兩次投毒痕跡，所以周老爺和孫賬房這兩個可能不同目標的人，都中毒極深！”
“兩夥凶手？兩個目標？”趙雄倒吸一口涼氣。這個推論極其大膽，但似乎能完美解釋目前所有矛盾之處！為什麼投毒方式顯得冗餘而冒險？為什麼會有兩個看似不相關的深度中毒者？
他看著林小乙，眼神複雜到了極點。這番抽絲剝繭、直指核心的推理，絕不是一個普通小捕快能做出的！這小子，身上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但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趙雄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沉聲道：“你的猜測，雖驚世駭俗，但……不無道理。若真如此，審訊老賴頭的方法，就不能再用強了。”
“頭兒，”林小乙鼓起勇氣，繼續說道，“我……我爹以前說過，審問這種心裡有鬼、又特彆害怕某事的人，有時候……攻心為上。可以……可以試著告訴他，他的同夥可能已經把他賣了，或者……他害怕的那件事，我們已經知道了。讓他覺得隱瞞已經沒有意義，甚至……會讓他害怕的那個人，反過來害他……”
這正是現代審訊中利用信息差製造囚徒困境和心理壓力的技巧！
趙雄深深地看了林小乙一眼，這小子，連審訊技巧都懂？他不再猶豫，拍了拍林小乙的肩膀，力道不輕。
“好！就按你說的試試！待會兒審老賴頭，你跟我一起進去。有些話，由你來說，或許效果更佳。”
這是明確的授權，是讓林小乙從幕後走向台前，真正參與到核心審訊中！
“是，頭兒！”林小乙心中既緊張又興奮。他知道，這是他嶄露頭角的關鍵一步，也是高逸的刑偵智慧，在這個時代真正綻放光芒的開始。
密室之內，授技已成。接下來，便是直麵迷霧背後的魑魅魍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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