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乙“畫中藏譜,譜中有路”的假設,如同一道強光,刺破了案件的重重迷霧,也為縣衙的眾人指明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調查方向。然而,假設終究是假設,需要堅實的證據將其變為通往真相的階梯。
接下來的工作,緊張而有序。吳文閉門不出,憑借著對古籍和音律的深厚功底,日夜不停地翻譯那本焦黑的殘譜。工尺譜的解讀本就繁瑣,加之年代久遠,字符模糊,更是難上加難。鄭龍則動用了所有關係,在平安縣的文人雅士、乃至寺廟道觀的清修客中,秘密尋訪可靠且精於琴藝之人,以備驗證之需。
而林小乙,則將自己關在了那間堆滿證物的廂房裡。他的麵前,是那片承載著題跋和殘印的畫絹,以及吳文初步整理出的幾段最為清晰的琴譜旋律。趙雄特批了更多的燈油,讓他可以徹夜鑽研。
高逸的靈魂在此刻高度專注。他知道,一幅用於隱藏信息的地圖,尤其是與音樂關聯的地圖,其載體——《秋山問道圖》本身,必然存在著比題跋年代更隱秘的標記。那些看似隨意的皴法、苔點、水紋,甚至雲氣的勾勒,都可能暗藏玄機。
他嘗試著將琴譜的節奏與畫絹上殘存的山水走勢對應。旋律高昂處,對應山峰?低沉處,對應山穀?節奏急促處,對應險灘?然而,僅憑這一小塊殘片,信息量實在太少,嘗試了幾種組合,都感覺似是而非,難以形成一條連貫的“路徑”。
“不對……一定還有彆的線索。”林小乙喃喃自語,揉了揉布滿血絲的雙眼。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半枚殘印上——“墨”字與“軒”字的一角。這枚印,是已知的、與畫作直接相關的、除了題跋文字外的另一個信息源。
“印……”他心中一動。高逸前世接觸過不少利用微雕、暗記技術隱藏信息的案例。一枚印章,除了印文內容,其本身的位置、數量,甚至印泥的成分,都可能傳遞信息。
“吳大哥!”他拿起畫絹,找到正在對著燈光比對琴譜音律的吳文,“這片絹帛,除了這半枚印,能否……能否用彆的法子,看看還有沒有其他隱藏的印記?比如……用拓印?或者,用藥水試試?”
吳文從樂譜中抬起頭,推了推眼鏡,眼中閃過一絲讚賞:“我正有此意。這片絹帛質地緊密,色澤沉暗,確實有可能掩蓋了其他印記。”
說乾就乾。吳文取來上好的油煙墨和質地綿薄堅韌的宣紙,用小型噴壺將畫絹均勻噴至微潮,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宣紙覆蓋上去,用專業的拓包,蘸取少量墨汁,由中心向四周,力度均勻地輕輕捶拓。
林小乙屏息凝神在一旁觀看。
起初,拓印顯現的,依舊是那片模糊的山水和那半枚已知的殘印。但隨著吳文一遍遍細致地加深拓印,在畫絹的邊緣、以及一些原本看似空白或隻有淡淡墨染的地方,數枚極其淺淡、甚至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朱紅色印記,如同幽靈般,緩緩浮現了出來!
“果然有!”吳文低呼一聲,手下更加謹慎。
林小乙的心臟狂跳起來。這些隱藏的鈐印,大小不一,印文也各不相同,但風格都透著一股刻意模仿宋元卻又略顯板滯的氣息,與那半枚“墨軒”殘印如出一轍!
最終,拓紙上清晰地呈現出了四枚完整的隱藏印章,加上原本那半枚,共計四枚半。印文分彆是:
1.“墨海拾遺”位於畫絹左上角)
2.“金石同壽”位於畫絹右下角)
3.“五音鑒心”位於畫絹正中偏下)
4.“問道於盲”位於畫絹左側邊緣)
以及原本那半枚——“xx墨軒”“墨軒”二字清晰)
“墨海拾遺……金石同壽……五音鑒心……問道於盲……”林小乙低聲念誦著這些印文,大腦飛速運轉。這些印文看似是文人雅士常用的閒章,但出現在這幅隱藏著巨大秘密的“假畫”上,絕不可能僅僅是風雅之作。
“墨……金石……五音……”他反複咀嚼著這幾個關鍵詞。“墨”與案發現場的特殊墨點,以及“墨軒”印隱隱呼應;“金石”可指鐘鼎碑刻,亦與堅固、永恒相關,或許暗示地點?“五音”更是直接指向宮商角徵羽,與琴譜完美契合!
“吳大哥,您可曾聽說過,曆史上有哪個文人結社,喜好用這類印文,或者與‘墨’字密切相關?”林小乙急切地問道。
吳文皺眉沉思,手指無意識地在那些拓印上劃過:“帶‘墨’字的結社……曆史上倒有不少,如‘墨香社’、‘墨禪會’之類,但規模多不大,記載也語焉不詳。如此係統地在畫作上鈐蓋隱藏印記……其組織性似乎很強。”他走到牆角的書架旁,翻找起一些地方誌和文人筆記類的雜書。
時間一點點過去,林小乙盯著那些印文和旁邊的琴譜,試圖找到其中的規律。他將“五音鑒心”印與琴譜聯係,將“金石同壽”與可能的地點聯係,但依舊缺乏一個統一的邏輯,將它們串聯成有效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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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吳文發出一聲輕咦,拿著一本紙頁泛黃的《雲州府誌·雜錄篇》走了過來:“小乙,你看這裡有一段記載……前朝末年,雲州一帶曾有一自稱‘墨社’的文人團體,成員多為不得誌的文人、隱士,常以金石書畫自娛,據說其對古墨、古琴尤為癡迷,行事隱秘,後因卷入一樁……‘悖逆案’而星散。記載僅此寥寥數語,語焉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