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尚未驅散夜間的寒意。林小乙跟著吳文，踏入了昨夜剛剛發案的城西王掌櫃家宅邸。空氣中還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女子閨房的脂粉香氣，混合著一種因外人強行闖入而帶來的、令人不安的紊亂氣息。
王小姐受了驚嚇，尚在休養，由她的貼身丫鬟顫巍巍地引路，指向那位於二樓的繡閣。
“就是……就是那裡。”小丫鬟臉色蒼白，指著洞開的雕花木窗，“昨夜睡前奴婢明明栓好了的，早上起來就發現窗子開了，然後……就在小姐的梳妝台上看到了那個銀晃晃的蝴蝶……”她說著，聲音帶上了哭腔。
吳文溫和地安撫了幾句，便與林小乙開始工作。
吳文是典型的現場派，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從門檻開始，一寸寸地丈量、審視。他先檢查了窗栓，確認是被利刃從外巧妙撥開，手法老道，幾乎沒有留下明顯的刮痕。他又仔細勘查了窗台內外，尋找可能的腳印或衣物纖維。
林小乙則站在房間中央，沒有立刻動作。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屬於高逸的靈魂在體內蘇醒，腦海中開始構建三維立體的現場模型。他不是在看一個靜態的房間，而是在腦海中“播放”昨夜可能發生的情景。
賊人從何處來？——窗。
如何進入？——用利刃撥開窗栓。
目標是什麼？——留下銀蝶。
行動路徑？——徑直走向梳妝台？
他睜開眼，目光沒有首先投向梳妝台，而是落在了地麵，尤其是從窗口到梳妝台，再到可能撤離的路徑上。他蹲下身，幾乎是匍匐在地，借著從窗口透進來的光線，仔細觀察著光亮地板上的每一粒微塵。
“吳大哥，”林小乙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你看這裡。”
吳文聞聲過來，順著林小乙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窗欞內側下方一個不易察覺的凹槽裡，借著特定角度的光線，能看到沾染著些許極細微的、帶著暗沉光澤的粉末，不仔細看，幾乎與木屑塵埃混為一體。
“這是……”吳文眼神一凝，立刻從隨身攜帶的勘察囊中取出一張乾淨的白紙和一把小毛刷。他極其小心地將那些粉末掃到紙上，然後湊近仔細觀察，又用手指沾了一點，輕輕撚動。
“質地粗糙，顏色暗沉，夾雜著些許……金屬碎屑？”吳文沉吟著，眉頭微蹙，“不像尋常泥土，也不像是閨閣中應有的東西。”
林小乙心中一動，接口道：“像是礦物粉末。賊人翻窗而入時，身上沾染的，不小心蹭在了這裡。”
“礦物粉末？”吳文有些意外地看了林小乙一眼，這個年紀輕輕、以往隻知跑腿打雜的小捕快，近來的觀察力和見識著實令人驚訝。他點了點頭，“有可能。帶回去我仔細驗看。”
兩人又仔細檢查了梳妝台附近，除了那枚銀蝶被取走時留下的空白，再無其他明顯痕跡。賊人目標明確，動作乾淨利落，除了那點意外的粉末，幾乎沒留下任何個人印記。
回到縣衙證物房，吳文立刻投入到對粉末的檢驗中。他動用了一些簡單的試劑和放大工具，仔細比對了他所能找到的樣本資料。過了約莫一個時辰，他抬起頭，臉上帶著確定的神色。
“小乙，你猜得不錯。”吳文將盛放粉末的紙片推到他麵前，“這粉末成分特殊，含有一種雲州礦區特有的伴生礦物。雖然常見於各類礦石開采的廢料中，但其顆粒度和雜質比例，與雲州官礦記錄在冊的幾種礦渣特征頗為吻合。”
“雲州礦區特有……”林小乙喃喃重複，眼神銳利起來。他腦海中迅速將線索串聯：精致的銀蝶需要高超的工匠，而礦區的礦物粉末則指向了與礦山相關的人員或環境。
“吳大哥，”林小乙看向吳文，語氣帶著分析的篤定，“賊人身手敏捷，能悄無聲息潛入深宅大院，又能製作或獲得如此獨特的銀蝶標記。如今又在現場留下了礦區特有的粉末……他會不會，本身就具備雙重身份？比如，一個有著匠人手藝，同時又與礦區有關聯的人？或者，他偽裝成礦工、匠役這類身份，便於隱藏和行動？”
吳文聞言，認真思索起來。這個假設跳出了尋常捕快對“飛賊”的固有印象，將“采花”行為與更深層次的職業、地域特征聯係起來，使得賊人的畫像一下子清晰了不少。
“匠人或礦工……有理。”吳文點頭，“若是如此，排查範圍便可大大縮小。平安縣內，能有這等銀匠手藝的人本就不多，與雲州礦區有關聯的更是鳳毛麟角。我這就去整理相關卷宗和戶籍記錄。”
正說話間，鄭龍粗獷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吳文！小乙那小子是不是在你這裡？”
話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看到林小乙，虎目一瞪：“好小子，躲在這裡清閒！從明兒起，不，從今天起！每日卯時三刻，校場集合！”
林小乙一愣。
鄭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尚且單薄的肩膀上，力道不小：“光有點小聰明不夠！捕快這行當，關鍵時刻得靠拳頭說話！瞧你這細胳膊細腿的，真遇上亡命徒，跑都跑不掉！老子帶你打熬筋骨，先把下盤站穩嘍！”
他語氣雖凶，但眼底卻少了幾分以往的輕視，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關切。這是《義莊屍變案》中並肩作戰後，關係轉變的延續，是鄭龍式的認可和栽培。
林小乙感受到肩上傳來的、幾乎讓他趔趄的力量，沒有退縮，反而挺直了脊背，迎上鄭龍的目光，清晰有力地回答：“是！鄭大哥！明日卯時三刻，校場，屬下一定到！”
他知道，無論是腦中超越時代的刑偵思維，還是這具身體急需提升的武力，都將在這場愈發撲朔迷離的“采花案”中，經受真正的考驗。而那條由銀蝶和礦粉牽引出的暗線，正緩緩指向縣城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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