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縣城的“聽雨軒”茶樓,素來是市井喧嚷中的一處閒適所在。往日裡,說書先生醒木一拍,便是金戈鐵馬、才子佳人,茶客們嗑著瓜子,喝著釅茶,時而喝彩,時而唏噓,好不熱鬨。然而此刻,這座二層木樓卻被一種令人脊背發涼的死寂徹底籠罩。
二樓雅室“蘭香閣”門外,掌櫃麵如土色,不住地用汗巾擦拭著光禿腦門上的冷汗,幾個茶博士擠作一團,眼神裡充滿了恐懼,竊竊私語聲像受驚的老鼠般窸窣作響。空氣中,往日醇厚的茶香被一股廉價茶葉沫子的澀味取代,更濃的,是那絲若有若無、鐵鏽般的血腥氣,它頑固地鑽入鼻腔,挑戰著每個人的承受極限。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捕頭趙雄帶著人到了。他年約四旬,身材不算高大,卻異常結實,如同飽經風霜的岩石,一張國字臉上刻滿了嚴肅的皺紋,目光掃過之處,連空氣都仿佛凝重了幾分。跟在他身後的是膀大腰圓、聲若洪鐘的鄭龍,以及身形乾瘦、總是眯著眼打量細節的吳文。而走在稍後位置的,則是麵容尚存幾分青澀,眼神卻異常沉靜的年輕捕快林小乙。
雅室的門敞開著,如同一個無聲的傷口。室內,說書人孫茗子仰麵倒在冰涼青磚上,身上那件半舊的灰布長衫,心口處浸開一團刺目的暗紅,血液在地麵洇開一小片不規則的地圖。他雙目圓睜,瞳孔早已散大,凝固著生命最後一刻的驚愕與強烈的不甘,嘴巴微張,似乎想呼喊什麼,卻最終隻化為一片死寂。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並非那致命的傷口,而是死者無力攤開的右手旁,那用指尖蘸著尚未完全凝固的鮮血,在地麵上歪歪扭扭書寫的一個古怪符號——一個簡練卻透著凶戾的鷹形圖案,加上三個觸目驚心的字:“射九日”。
“哼!”鄭龍粗重的眉毛一擰,甕聲甕氣地打破了寂靜,他慣於應對街頭鬥毆和明火執仗的罪案,對這種帶著文縐縐謎題的死法頗不耐煩,“這還用查?仇殺無疑!臨死前留記號,老掉牙的把戲。這畫的什麼鳥?射太陽?定是這孫老頭走南闖北,嘴巴沒個把門的,說了不該說的,或是得罪了哪路煞神,被人尋上門來了結因果!”
一旁的王老五連忙點頭附和:“鄭頭兒明鑒!這孫茗子平時就愛講些綠林秘聞、官闈野史,保不齊就戳了哪家的肺管子!”
吳文沒有參與討論,他早已蹲在屍體旁,像個專注的工匠。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用尺子量了量傷口的長寬深度,又翻開死者的眼瞼看了看,然後取出隨身的小鑷子和油紙,像對待珍品般,極其仔細地從血字邊緣提取可能存在的微量纖維、塵土,甚至是指甲縫裡可能藏匿的皮屑。他的動作輕緩而精準,與鄭龍的粗放形成鮮明對比。
趙雄眉頭鎖得更緊,鷹隼般的目光緩緩掃過整個雅室:翻倒的茶壺,濺濕的桌布,散落在地的幾頁說書腳本,還有那最為刺眼的血字。他沉吟片刻,沉聲道:“現場痕跡來看,確有仇殺跡象。但是……”
“頭兒,屬下覺得,此案或許並非簡單的仇殺。”
一個略顯年輕但異常冷靜的聲音插了進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眾人目光齊刷刷轉向聲音來源——站在門口,並未急於進入中心現場的林小乙。他身形挺拔如鬆,並未像其他人那樣第一時間聚焦於屍體,而是目光如炬,如同最精密的羅盤,緩緩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門窗的開合狀態、家具的擺放、物品的散落位置、地麵的腳印痕跡儘管已被先到者破壞不少),最後,才將視線牢牢鎖定在那詭異的血字上。他的觀察,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縝密和距離感。
“哦?”趙雄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他知道這個年輕人與其父林大山一樣,有著一種獨特的敏銳,“小乙,你有何看法?但說無妨。”
林小乙得到首肯,這才邁步上前,步伐沉穩。他避開血跡,指著地上的符號,聲音清晰而冷靜:“鄭大哥、王大哥的推斷,合乎常情。但諸位請看,這留下的並非凶手的姓名或明顯特征,而是一個由意象組成的字謎——‘鷹’、‘射’、‘九日’。孫先生是說書人,常年混跡市井,接觸的多是平民百姓,講述的也多是通俗易懂的演義傳奇。若他生命垂危,急切想要留下指認真凶的線索,依其習慣和認知,最可能寫的,應是一個直白的諢號、某個顯著的外貌特征,或是他爛熟於心的某個故事人物之名。為何偏偏要留下一個需要拐個彎才能理解、甚至帶有上古神話典故後羿射日)意味的符號?”
他略微停頓,給眾人消化的時間,然後繼續道:“此為其一疑點。其二,諸位細看這血字,筆畫固然因瀕死而顫抖歪斜,顯得淩亂,但其單個字的結構,尤其是這個‘射’字的間架和筆鋒轉折,仔細看去,隱隱透著一絲不自然的、刻意維持的工整感。甚至在某些收筆處,出現了不符合瀕死之人氣息奄奄、力道渙散應有的頓挫。這給我的感覺……不完全是垂死掙紮的塗抹,反倒更像是……有人在刻意模仿一種瀕死狀態下書寫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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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龍擰著濃眉,粗聲問道:“照你這麼說,這字可能根本不是孫茗子寫的?是凶手殺了人後,故意弄上去,迷惑我們的?”
“有這種可能性。”林小乙點頭,“但這需要吳大哥通過專業手段,比對孫先生平日筆跡,並結合屍體姿態、手臂活動範圍來綜合判斷。此外,還有一個更基本的疑問:據我所知,孫先生雖以說書為業,但自身文化水平有限,大抵是能識文斷字,複雜些的文稿便需他人幫忙修訂。以他的知識背景,在生死關頭,能否瞬間想到並準確寫出這樣一個蘊含典故的字謎?這與我們了解到的他的日常,存在一定的矛盾。”
一番分析,層層遞進,條理分明,如同撥開迷霧,顯露出被表象掩蓋的蹊蹺之處。原本傾向於簡單仇殺結論的鄭龍、王老五等人,臉上也露出了沉思之色,不再輕易下定論。
趙雄眼中讚許之色更濃,他當即沉聲決斷,雷厲風行:“小乙觀察細致,思慮周全,所言極是!此案絕非表麵看來那麼簡單!吳文,你負責詳細驗屍,不僅要確定死因、凶器類型、死亡時間,更要重點分析這血字的書寫角度、力度變化,務必判斷是否為其親筆所書!”
“鄭龍,你帶幾個人,立刻排查孫茗子最近三日的所有行蹤,接觸過哪些人,有無與人發生過口角或經濟糾紛,把他的人際關係網給我摸清楚!”
“王老五,將茶樓上至掌櫃、下至灶房夥夫的所有人,分開仔細詢問!今日都有哪些客人來過,特彆是臨近‘蘭香閣’的,有無聽到異常聲響,見到可疑人物!任何細節都不能放過!”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林小乙身上,帶著明確的倚重和托付:“林小乙,此案由你牽頭進行初步研判。你的任務,是深挖這個‘射九日’字謎背後可能隱藏的所有含義!同時,徹底清查孫茗子近期的說書內容、與哪些文墨之人有交往、家中或身邊有無特殊書籍文稿。我要知道,這個用血寫成的謎題,究竟想告訴我們什麼!它背後,到底牽連著什麼!”
“屬下遵命!”林小乙抱拳領命,眼神銳利如刀。他深知,這看似突兀的命案和詭異的血字,絕非孤立事件,其背後必然纏繞著更為複雜的隱情。當他目光再次掃過淩亂的桌麵,注意到一本被茶漬浸染大半、封麵隻剩《雲州地…》幾個模糊字跡的殘破冊子時,心頭猛地一跳。
《雲州地方誌》?編修地方誌……必然要查閱大量官府的陳年檔案、卷宗,包括那些塵封的、不願被提及的舊案。
一絲靈光如同暗夜中的閃電,掠過林小乙的心頭。他沒有聲張,隻是將這細微的發現牢牢刻印在腦海深處。父親林大山當年離奇的殉職,以及那縈繞不去的“雲鶴”陰影,讓他對一切可能與過往秘辛、與檔案卷宗相關的人和事,都保持著一種近乎本能的、超乎尋常的警覺。
血字如謎,局已布下。一場籠罩在平安縣上空的迷霧,正隨著說書人的身死,緩緩揭開其一角,透出其後深不可測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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