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稠的墨汁,將平安縣衙後院那片竹林與小徑浸染得伸手不見五指。唯有遠處衙門口的氣死風燈,透過來一絲微弱昏黃的光,勉強勾勒出飛簷和樹影的輪廓,反而更添幾分陰森。林小乙獨自一人從卷宗庫那扇沉重的木門中走出,冰冷的夜風拂麵,讓他因長時間凝神翻閱而灼熱的頭腦稍稍清醒。他揉了揉酸脹的眉心,試圖將剛剛獲取的信息在腦中梳理清晰。
鄭龍找來的那份紙張泛黃、邊角卷曲的六年前義勇隊名冊,仿佛帶著黑風嶺的硝煙和血腥氣。九個名字墨跡猶存:孫茗子已故)、趙鐵柱、錢瘸子、周大眼、王鐵山、馮快腿、陳老實、鄭老九、李二狗。名字樸實甚至粗糲,記錄著他們戰前的身份——獵戶、退役老兵,都是刀頭舔血、憑本事吃飯的苦哈哈。
然而,王老五等人初步回報的信息,卻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他心底寒意驟生。
趙鐵柱,兩年前進城售賣辛苦獵來的皮貨,於鬨市被一輛受驚的馬車撞飛,車夫當場逃逸,至今無蹤。報官記錄上隻餘“意外”二字。
錢瘸子,去年那個格外寒冷的冬天,被人發現醉倒在家附近的河渠邊,失足跌破了薄冰,半個身子浸在冰窟窿裡,發現時早已凍成了一具僵硬的雕塑。
周大眼,三個月前,家中那間簡陋的茅屋深夜莫名起火,火勢凶猛,鄰裡救援不及,最終隻扒拉出幾根焦黑的骨頭。
而王鐵山,自半年前離家,說是去鄰縣尋個礦上的活計,便如泥牛入海,再無音訊。家人憂心忡忡報官,縣衙也曾例行查問,卻如石沉大海。
九人之中,竟已有三人死於看似合情合理的“意外”,一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若再加上剛剛在茶樓被精準刺殺、留下血字謎題的孫茗子,便是整整五人已遭不測!
這絕不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釋!林小乙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而急促的跳動聲。一股冰冷的戰栗沿著脊椎爬升。“射九日”的死亡預言,正以一種冷酷而高效的方式被兌現。一支曾經為官府效力、受百姓稱頌的義勇隊,正在被一隻無形的大手,係統性地、悄無聲息地抹去。那些看似意外的死亡現場,此刻在他眼中,都透著一股精心策劃後的殘忍與偽裝。
必須立刻稟報趙頭兒!危機感如同毒蛇,纏緊了林小乙的喉嚨。他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穿過庭院,拐過一處堆放雜物的牆角,步入一段連接前後衙的狹長巷道。這裡更是昏暗,兩側高牆聳立,月光被徹底隔絕,隻有風聲穿過巷弄,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就在他腳步踏入巷道中段,身影完全被黑暗吞沒的刹那——
“嗖!”
一道極其細微、卻尖銳無比的破空聲,撕裂了風聲,直刺林小乙的後心!
高逸靈魂中對危險的直覺瞬間炸開,遠超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林小乙幾乎是憑著一種近乎預知的靈覺,身體先於意識做出反應——他沒有回頭,沒有猶豫,而是猛地向前一個魚躍撲倒,動作狼狽不堪,甚至手肘和膝蓋在粗糙的地麵上擦得生疼。
“奪!”
一聲沉悶的利器入木或入土)之聲,在他耳畔炸響!一支三棱弩箭,閃著幽藍的淬毒光澤,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背掠過,深深釘入了他剛才所在位置前方的泥地,箭尾的翎羽因巨大的動能而劇烈震顫,發出令人牙酸的“嗡嗡”聲。
殺手!竟然囂張到在縣衙重地附近再次動手!而且時機拿捏得如此精準,正是他心神激蕩、急於趕路的瞬間!
林小乙心頭巨震,寒意瞬間遍布四肢百骸。他甚至來不及後怕,撲倒之勢未儘,眼角餘光已瞥見側後方牆頭一道黑影如夜梟般悄無聲息地翻落,落地無聲,手中一柄不足一尺的短刃,帶著一股陰冷的腥風,直刺他剛剛撲倒、尚未及起身的後心!招式狠辣刁鑽,與上次刺殺如出一轍,顯然是同一夥人,甚至可能就是同一個殺手!
避無可避!生死一線間,林小乙咬碎鋼牙,翻滾中左臂看似無力地向後一甩——
“哢噠!”
一聲輕微得幾乎被風聲掩蓋的機括彈動聲響起。
一道比夜色更濃的烏光,自他寬大的袖口中電射而出!速度之快,遠超尋常弓弩!正是吳文近日嘔心瀝血改良後的新式袖箭,體積更小,機關更巧,發射時幾乎無聲,且去勢更疾!
那殺手顯然沒料到林小乙在如此被動的情況下竟還有如此隱蔽淩厲的反擊手段,而且這反擊來得如此突兀、如此近在咫尺!他驚覺烏光及體,再想完全避開已不可能,隻得拚命擰身側閃!
“噗嗤!”
烏光擦著他的肩胛骨邊緣掠過,雖未深入,卻瞬間撕裂了衣物,帶起一溜溫熱的血珠,火辣辣的疼痛感立刻傳來!
殺手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撲擊的動作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絲凝滯和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