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大牢的最深處,連空氣都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帶著鐵鏽和絕望氣息的膠質。火把在牆壁的托架上劈啪作響,投下搖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光影,將刑架上那個被粗重鐵鏈五花大綁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雷猛低垂著頭顱,散亂油膩的頭發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有偶爾因呼吸牽動傷口而引發的輕微抽搐,證明這具飽受創傷的軀殼裡,尚存一絲頑強的生機。血腥味、汗臭味、以及牢房固有的黴腐氣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趙雄、鄭龍、林小乙三人,如同三尊雕像,矗立在雷猛麵前。趙雄麵色沉凝,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仿佛要穿透皮肉,直視其靈魂深處。鄭龍則如同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胸膛劇烈起伏,緊握的雙拳指節因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眼中燃燒著憤怒與不耐的火焰。而林小乙,則站在稍靠後的位置,年輕的麵龐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在跳動的火光下,閃爍著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剖析光芒,細致地觀察著雷猛每一絲肌肉的顫動,每一次呼吸的節奏。
“雷猛!”趙雄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低沉而威嚴,如同重錘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鼓上,“孫茗子、趙鐵柱,兩條人命,鐵證如山!你殺人凶手的身份,已是板上釘釘,無從抵賴!但本捕頭給你一個機會——供出幕後主使之人,交代清楚你為何要清除那支義勇隊,道出所有原委!若你肯如實招來,或可免你家人受你牽連,本捕頭亦可向上峰陳情,給你一個痛快!否則,律法森嚴,等待你的,將是千刀萬剮,累及親族!”
雷猛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震動了一下,似乎“家人”二字觸動了他某根緊繃的神經。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火光映照下,他的臉上縱橫交錯著乾涸的血汙、青紫的淤傷,以及一種近乎麻木的、深不見底的冷漠。他咧開乾裂起皮、沾染著暗紅血絲的嘴唇,發出一連串沙啞而破碎的嗤笑,那笑聲中充滿了無儘的嘲諷與絕望:“嗬嗬……嗬嗬……主謀?趙捕頭,你……你又何必在此,與我演這出戲?有些名字,有些身份,說出來……死得更快,也……死得更難看呐……”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鈍刀,緩緩掃過趙雄威嚴的臉龐,掠過鄭龍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雙眼,最後,竟然定格在了林小乙那張年輕卻異常沉靜的臉上。那眼神深處,怨毒、不甘之外,竟隱隱透出一絲極其複雜、近乎荒謬的……同情?以及一種居高臨下的、洞悉某種殘酷真相後的嘲弄。
“小子……”雷猛的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摩擦聲,“你……很不錯。膽大,心細,夠狠……是塊好材料。可惜……可惜啊……有些天,太高,太暗……不是你這等……剛從泥地裡爬出來的螻蟻,能窺探的。知道得越多……你,還有你身邊的所有人……死得……就越快,越慘……‘雲鶴垂翼’……嘿,嘿嘿嘿……”他再次發出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低沉笑聲,隨即緊緊閉上了嘴巴,如同蚌殼合攏,無論鄭龍如何暴跳如雷地厲聲喝罵,甚至上前動用一些不傷及性命卻能帶來極致痛苦的刑訊手段,他都咬緊牙關,身體因劇痛而劇烈顫抖,汗如雨下,卻再不肯吐露半個字,眼神中隻剩下一種近乎殉道者的頑固與死寂。
“他娘的!這雜種!骨頭比鐵還硬!”鄭龍氣得雙目赤紅,一腳狠狠踹在旁邊潮濕冰冷的石壁上,震得牆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趙雄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雷猛這種寧死不肯開口的態度,恰恰是最有力的證詞——他背後之人,其權勢與恐怖,已然到了讓雷猛這等亡命之徒都感到絕望,連死亡都成為一種奢望的程度!這無聲的抵抗,比任何招供都更令人心悸。
雖然沒有雷猛的口供,但環環相扣的物證鏈已然完整得無懈可擊。密室裡發現的、與州府兵曹司專用印泥高度吻合的微小殘留;雷猛那無可辯駁的朔風關邊軍教頭身份,與七年前那樁懸而未決的軍械驚天失竊案之間存在的潛在關聯;以及他奉命systeaticay清除那支可能無意中觸及了軍械案核心秘密的義勇隊的殺人動機……所有這些間接證據,都如同無數支無形的利箭,跨越了州縣層級的界限,帶著尖銳的呼嘯,精準地遙指向州府兵曹司內部某個手握重權、隱藏在重重帷幕之後的黑影!
這是一場由州府軍方勢力在幕後冷酷主導,針對可能知曉朔風關軍械案內情或證據的“螻蟻”進行的、徹底的滅口行動!雷猛,不過是那把被精心挑選出來、沾染血腥、執行臟活的利刃,一把隨時可以被拋棄的刀。
“此案,到此為止。”良久,趙雄終於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和不容置疑的決斷力,仿佛每一個字都耗儘了力氣,“凶手雷猛,殺人罪證確鑿,依《大衍律》,判處斬立決。卷宗……便按此結案記錄。”他的目光轉向林小乙,眼神複雜難明,既有激賞,更有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告誡。有些真相,在擁有足以撼動龐然大物的力量之前,隻能暫時封存於黑暗,這是生存的智慧,也是無奈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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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心情沉重地退出這間彌漫著死亡氣息的牢房。然而,林小乙的心中卻並無絲毫案件告破後的輕鬆與釋然。雷猛臨死前那句如同詛咒般的“雲鶴垂翼”,如同鬼魅的低語,在他腦海深處反複盤旋,揮之不去。那四個字裡蘊含的龐大陰影與冰冷威脅,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他回到自己那間簡陋的住所,仔細閂好門栓,確認四周無人後,才挪開床榻,從地板下一處極其隱秘的暗格裡,取出了一個用油布和小羊皮層層包裹、保護得嚴嚴實實的布包。這裡麵,是父親林大山留下的寥寥幾件遺物,是他內心深處最珍貴的念想,也是他一直試圖破解的謎題。
他再次取出那件被母親反複漿洗、縫補了多次的捕快公服,布料已經泛白磨損,卻依舊保留著父親的氣息。他指尖輕柔地撫過上麵每一個粗糙的補丁,仿佛能觸摸到父親當年奔波的身影。忽然,當他的指尖在內襯一個極其隱蔽、顏色與布料幾乎融為一體的補丁邊緣反複摩挲時,觸到了一點異樣的、微硬的凸起。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種強烈的直覺湧上心頭。他小心翼翼地用隨身匕首那鋒利的尖刃,挑開那幾乎與歲月同色的細密縫線。隨著線頭斷裂,他從補丁的夾層裡,取出了一小塊折疊得極其工整、邊緣已被時光浸染得發黃脆化的薄紙片。
他的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屏住呼吸,極其緩慢地將紙片展開。上麵,隻有以炭筆寫下的、三個略顯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
【朔風關】
沒有日期,沒有緣由,沒有任何上下文,隻有這孤零零的三個字,如同一個沉默的坐標,指向北方那座遙遠的邊關!
林小乙的呼吸瞬間停滯,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衝向了頭頂,又在下一刻冰冷地退潮!
父親林大山!天佑九年於平安縣殉職的一名普通捕快!他的遺物中,為何會隱藏著“朔風關”這三個字?!朔風關,北境雄關,與這南方小縣平安縣相隔何止千裡!那是雷猛曾經服役、並發生過震驚朝野的軍械失竊大案的地方!
這……真的是巧合嗎?
還是說……父親當年追查的,根本不是什麼尋常的江洋大盜張三,而是與朔風關軍械案相關的、某種更深的黑幕?他甚至可能已經觸碰到了某些核心的秘密,才招致了殺身之禍?而那個在父親殉職記錄旁留下“鶴翼”批注的神秘人,那個在銀手張賬冊上出現的“雲鶴”,以及雷猛嘶吼出的“雲鶴垂翼”……是否就是籠罩在朔風關軍械案、乃至更多不為人知的黑暗之上的同一隻巨大陰影?一隻羽翼足以垂天蔽日的……恐怖巨禽?
一股徹骨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順著他的脊椎急速爬升,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個巨大、幽暗、錯綜複雜的迷宮入口,父親在迷宮的最深處,用生命為他留下了一個模糊卻至關重要的標記。而雷猛案,看似獨立的連環謀殺,或許隻是這條黑暗迷宮中一條偶然顯露的支路,讓他得以找到通往這個主入口的路徑。
次日,趙雄將林小乙單獨喚至自己的值房。陽光透過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趙雄看著眼前這個眼神沉靜、眉宇間已褪去大半青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斂鋒芒的少年,目光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激賞與複雜。
“小乙,此案能破,你居功至偉。”趙雄的聲音沉穩有力,“從最初的現場勘查,到字謎解讀,墨跡追蹤,直至最後的懸崖搏命……你的智謀、膽識、武力,尤其是這份遠超年齡的沉穩與洞察力,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平安縣衙,留不住你了。”
說著,他從身後取出一個狹長的、用紫檀木製成的精致木盒,打開盒蓋,裡麵靜靜地躺著一對打造得極為精良、泛著幽冷烏光的精鋼腕甲。腕甲線條流暢,表麵有細密的雲紋暗刻,內襯是柔軟卻堅韌的鹿皮,將護腕與護手巧妙地融為一體,既輕便靈活,又透著堅不可摧的質感。“這對‘烏鱗腕甲’,乃用百煉镔鐵混合玄鋼,由老師傅千錘百煉而成,輕便堅固,可格刀劍。今日賞給你,望你善用之,護己身,斬奸邪,勿忘初心。”
這對腕甲,不僅僅是貴重的賞賜,更是一種沉甸甸的認可,一種殷切的期許,一種力量的傳承。
林小乙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鄭重地雙手接過木盒。腕甲入手,傳來一陣冰冷而堅實的觸感,但這冰冷卻瞬間點燃了他胸中的熱血。“謝頭兒栽培!厚賜!屬下林小乙,必不負頭兒所望,恪儘職守,護衛法理!”
趙雄走上前,厚重的手掌用力拍了拍林小乙的肩膀,力道沉厚,帶著長輩的關懷與囑托:“平安縣太小,你的舞台,不在此地。好好打磨自己,積累功勳,也積累……活下去的本錢。州府之路,對你而言,已不遠矣。那裡的水,比這裡深得多,也……渾得多。”
林小乙撫摸著腕甲上冰冷的雲紋,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力量與責任。他抬頭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縣衙的高牆,越過了平安縣的邊界,投向了那更為波瀾壯闊、卻也更加危機四伏的遠方——州府,乃至更廣闊的天地。
謎底之下,是更深的謎團,是更龐大的陰影。但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那個父親猝然離世後茫然無措、隻能憑借一股恨意支撐的少年。他有了明確的方向,有了不斷增長的力量,更有了必須堅定不移前行的理由——為了父親林大山那至今未瞑的雙眼,為了揭開那“雲鶴垂翼”之下的、足以吞噬光明的驚天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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