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戶曹司強行接管證物的行徑,如同臘月裡的一盆冰水,澆得整個平安縣衙透心涼。那股官僚體係帶來的蠻橫與壓製,讓趙雄臉色鐵青,讓鄭龍怒發衝冠,卻也像一塊磨刀石,將林小乙暗中追查的決心磨礪得更加鋒利、更加堅韌。明麵上的線索看似被強行掐斷,但他並非毫無準備,早在州府吏員如狼似虎清點裝車前的混亂中,他就憑借過人的機敏和冒險精神,做了兩件至關重要的事。
他如同鬼魅般貼近那堆即將被封存的“鬼錢”,在人群的縫隙中,閃電般取回了那枚最初在陋巷腐屍身上發現、用褪色紅繩係著的完整銅錢串——這是所有事件的起點,也是唯一未被州府染指的原始證物。同時,他的指尖如同最靈巧的竊賊,在翻動“過山風”密室那本關鍵賬冊時,悄無聲息地撕下了記錄著核心密碼對應關係、材質也最為特殊的一頁殘紙,迅速塞入靴筒。這兩樣東西,成了他手中僅存的、帶著平安縣衙溫度與意誌的火種。
是夜,萬籟俱寂,林小乙的值房卻門窗緊閉,燈火通明,厚重的布簾擋住了所有光線。他與吳文對坐在桌前,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那串帶著死亡氣息的銅錢和那張皺巴巴的殘紙,被小心翼翼地攤在桌麵上,如同等待破譯的天書。
“吳大哥,州府的路已經堵死了,他們不是來查案的,是來滅火的。”林小乙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目光灼灼地盯住銅錢上那個扭曲的飛鳥暗記,“我反複思量,這暗記絕不僅僅是標記。它線條的轉折、弧度,很可能本身就是一套密碼,指向工坊的具體位置或者工匠的隱秘身份。現在,我們必須結合你破譯的賬冊密碼規則,儘快解開它!趕在州府的人有能力徹底湮滅所有痕跡之前,找到那個真正的私鑄巢穴!”
吳文重重地點頭,臉上沒有絲毫畏懼,隻有一種與摯友並肩闖龍潭虎穴的決絕。他鋪開那張繪製極其精細的雲、涼、幽三州邊境地圖,又將賬冊密碼的複雜規則與銅錢暗記的每一個細微特征——線條的長短、交叉的角度、甚至是飛鳥喙部的朝向——進行反複的比對、推演、假設、驗證。林小乙則將自己來自高逸的現代思維發揮到極致,他引入簡單的坐標格概念,嘗試將暗記圖形數字化,並與吳文深厚的傳統刑偵經驗、對當地地理的爛熟於心相互碰撞、印證。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流逝,隻有炭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兩人時而急促、時而舒緩的呼吸聲。油燈的燈芯結出了巨大的燈花,劈啪一聲爆響,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有了!”吳文忽然低呼一聲,因極度專注而蒼白的臉上湧起一抹潮紅,他的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精準地指向地圖上一個被重重山嶺環繞的偏僻角落,“看這裡!斷雲嶺!根據暗記線條模擬出的方位角,結合密碼對應的三組數字,恰好能鎖定在這片區域!而且賬冊密碼中隱晦提到的‘依禿鷲崖,臨斷頭河’,‘禿鷲崖’是斷雲嶺的險峰,‘斷頭河’是流經嶺下的一段湍急河道的老地名!更重要的是,這裡早年有過一個官辦的銅礦,後來宣稱礦脈枯竭廢棄了,地下坑道縱橫,正是設立隱秘工坊的絕佳地點!”
斷雲嶺廢棄礦坑!目標鎖定!
事不宜遲,每耽擱一刻,對方毀滅證據或加強防備的風險就增加一分!林小乙立刻連夜求見趙雄。趙雄聽完他們的推斷,久久沉默,書房內隻聽得見燭火搖曳的輕微爆響。他深知此舉是何等冒險,這已不僅是查案,更是對州府權威的公然挑戰,一旦失敗,或者走漏風聲,後果不堪設想。但他的目光落在林小乙那年輕卻已承載了太多風霜、卻依舊清澈堅定的眼眸上,最終,所有勸阻的話都化作了喉頭一聲沉重的歎息。
“……去吧。”趙雄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鄭龍會帶你挑好的五個兄弟跟你去。記住,動作要快,要像夜風一樣無聲無息,要像雷霆一樣一擊即中!若事不可為……保命為上!”最後一句,已是長輩對晚輩最沉痛的叮囑。
沒有旌旗招展,沒有大隊人馬的喧囂。鄭龍親自挑選了五名絕對忠誠、身手矯健且家眷皆在本地、可靠無虞的捕快,趁著黎明前最深沉、最寒冷的黑暗,如同六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潛出平安縣城,直撲百裡之外的斷雲嶺。
廢棄的礦坑入口隱藏得極好,被茂密的藤蔓和刻意布置的落石巧妙遮掩,若非有吳文精確到點的指引,絕難發現。鄭龍打了個手勢,兩名擅長潛行的捕快如靈貓般悄無聲息地摸上前,用浸了藥的吹箭精準放倒了外圍兩個正靠著岩壁打盹的哨探。
眾人魚貫潛入陰森潮濕的礦坑入口。裡麵豁然開朗,雖然爐火已經熄滅,但空氣中仍彌漫著濃烈到刺鼻的金屬氧化物、煤煙和汗液混合的汙濁氣味。地麵上散落著大量的銅礦渣、破碎的陶範模具,以及一堆堆未來得及運走的、閃爍著晦暗光澤的“鬼錢”半成品!這裡,就是吞噬官銀、毒害三州的經濟毒瘤的製造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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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鄭龍示意大家分散搜查核心賬目和人員時,林小乙的腳踝不小心絆到了一根極細、幾乎透明的絲線——警鈴瞬間大作!刺耳的鈴聲在空曠的礦坑內反複回蕩,令人心悸!
“暴露了!準備迎敵!”鄭龍反應極快,怒吼一聲,如同被驚擾的狂獅,魁梧的身軀瞬間繃緊,鋼刀已然出鞘,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寒芒。
幾乎在警鈴響起的同一刻,從礦坑深處錯綜複雜的巷道中,如同鬼魅般湧出十餘名手持利刃、勁弩的護衛,他們眼神凶狠,動作矯健,其中幾人太陽穴高高鼓起,舉手投足間帶著明顯的行伍氣息,顯然是退役的邊軍老卒!
“結陣!護住小乙和側翼!”鄭龍經驗豐富,深知在這種狹窄環境下弩箭的威脅最大,他立刻指揮眾人依托廢棄的礦車和石堆組成簡易防線。
弩箭破空之聲驟起!一名衝得太前的捕快肩頭中箭,悶哼一聲倒地。鄭龍揮刀格開射向麵門的一箭,火星四濺!
林小乙背靠著一根粗大的礦坑支柱,目光銳利地掃視戰場。他發現一名手持強弩的護衛占據了一個廢棄的了望台高處,冰冷的弩矢再次瞄準了正在前方與兩名刀手奮力搏殺的鄭龍寬闊的後背!鄭龍全力對敵,對此毫無察覺!
“鄭頭兒小心!”林小乙厲聲警告,但已然不及!
千鈞一發之際,林小乙眼角餘光瞥見頭頂上方一根橫亙礦道的粗大木梁。他沒有絲毫猶豫,猛地解下腰間的飛虎爪,甩出!鐵爪精準地扣住木梁!他足下發力,身體如同蕩秋千般淩空飛起,直撲那名弩手!
弩手見林小乙竟從空中撲來,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倉促間調轉弩口!林小乙人在半空,無處借力,眼看那支淬毒的弩箭就要離弦射中自己的胸膛,他猛地將戴著精鋼腕甲的雙臂交叉,護於身前,不是格擋,而是……主動迎了上去!
“嘣!”弩弦劇烈震動!
“哢嚓!嗤啦——!”
就在弩箭激射而出的電光石火間,林小乙的雙腕腕甲竟以毫厘之差,精準無比地卡入了弩臂與弓弦之間的狹窄縫隙!弩箭巨大的衝擊力撞得他雙臂欲裂,整個人向後倒飛,但他死死扣住腕甲,借著體重和下墜的衝力,竟硬生生將那具製作精良的強弩的弩弦絞鎖、繃斷!斷裂的弓弦如同鞭子般抽在空氣中,發出刺耳的響聲。
弩手看著自己瞬間被廢的勁弩,目瞪口呆,仿佛見了鬼一般。就在他愣神的刹那,林小乙已借著下墜之勢,一記凶狠的膝撞頂在他的胸口,隨即擰身一記重腿,將其狠狠踹下高高的了望台!
“好小子!乾得漂亮!”鄭龍壓力驟減,狂吼一聲,刀勢瞬間如同狂風暴雨,將麵前兩名敵人砍翻在地。他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戰機,如同出膛的炮彈,猛衝向工坊最裡麵那扇緊閉的、包著鐵皮的厚實木門。
“閃開!”鄭龍沉腰坐馬,氣沉丹田,全身肌肉賁張,凝聚了數十年苦練的剛猛力道於一拳,如同重錘般狠狠砸在門軸和門閂的結合處!
“轟隆!哢嚓!”
木屑紛飛,鐵皮扭曲!厚重的木門連同碗口粗的門閂,竟被他一拳轟得四分五裂!煙塵彌漫中,露出了石室內一個穿著綢衫、麵團團如同富家翁、正手忙腳亂地將幾本賬冊投入火盆的中年人。
鄭龍如拎小雞般將其從煙火中提出,蒲扇般的大手掐住他的後頸,稍一用力,那工坊主便殺豬般慘叫起來。林小乙立刻帶人衝入石室,迅速撲滅火盆,搶救出大部分尚未焚毀的賬冊及一些未來得及銷毀的往來密信。
對那麵如土色、癱軟如泥的工坊主進行初步審訊,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身份浮出水麵——他竟是州府戶曹司錢郎中暗中蓄養的外室兄弟!利用這層血緣關係和錢郎中掌管錢糧稽核、庫藏調撥的職權便利,他才能輕易獲取官礦的“廢棄”礦料,乃至巧妙截留、化整為零的官銀,在此地建立起這個規模龐大的私鑄工坊!
鏈鎖三州的私鑄網絡,其核心製造環節的掌控者,竟然直接牽連到州府戶曹司的實權官員!這完美印證了林小乙之前的推斷,也徹底解釋了為何州府戶曹司會如此急切、如此強硬地接管平安縣的所有證物——他們不是為了查案,是為了毀證滅跡,保護自己人!
“把他捆結實了!嘴裡塞上布!所有賬冊信件,一片紙都不能少!撤!”鄭龍果斷下令。
帶著擒獲的要犯和搜出的關鍵賬冊信件,一行人如同來時一般,迅速消失在斷雲嶺莽莽的山林之中。東方天際,已露出了魚肚白,晨曦微露,金紅色的陽光刺破雲層,照在林小乙沾染了煤灰、硝煙和點點血跡的年輕臉龐上。他回頭望了一眼那逐漸被曙光勾勒出輪廓、卻依舊深藏著無數罪惡的礦坑,眼神冰冷如這黎明的山風。
工坊雖破,主犯雖擒,但這僅僅斬斷了“雲鶴”垂下的一條吸血管道。“鶴羽”未落,真正的“雲鶴”仍高懸於天際,陰影籠罩更廣。這場深夜突襲,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漣漪必將擴散。更猛烈、更殘酷的風暴,已然在看似平靜的天空下,加速醞釀。他知道,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將更加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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