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山風”據點查獲的那一箱箱“鬼錢”與密語賬冊,被秘密運回縣衙後,並未存入普通的證物房,而是被趙雄親自安排進了一間防守最為嚴密、僅有他與林小乙、吳文三人知曉的暗室。空氣中彌漫著金屬的冷腥與陳年紙張的黴味,吳文就在這壓抑的環境裡,點著一盞孤燈,開始了與時間賽跑的精細檢驗。他不再滿足於宏觀的成分分析,而是動用了他壓箱底的技藝——通過特製的藥水洗煉、放大鏡下的晶體觀察,甚至是用細如發絲的銀針刮取微量樣本進行複雜的化學反應,試圖從金屬那沉默的軀體裡,榨取出最隱秘的證言。
連續幾個晝夜,暗室的門很少開啟。送進去的飯食常常原封不動地端出。當吳文再次出現在林小乙麵前時,他幾乎站立不穩,眼窩深陷,布滿血絲,嘴唇乾裂,但那雙眸子卻亮得嚇人。他手中緊緊攥著幾張寫滿複雜符號和數據的桑皮紙,手指因激動和疲憊而微微顫抖。
“小乙!有了!重大發現!”吳文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卻帶著一種破開迷霧的亢奮。他幾乎是撲到林小乙正在翻閱案例筆記的案前,將紙張鋪開,指尖因用力而發白,點著幾處被朱砂重重圈出的數據。
“我用了古法‘層析析金’之術,反複比對不同批次‘鬼錢’的微量金屬配比,尤其是其中幾種通常被忽略的伴生雜質痕跡!”吳文的語速極快,“發現其中約三成,特彆是最新鑄造的那幾箱,其銀、銅、鉛的精確比例,以及……以及鉍、銻等幾種極特殊雜質的存在形態和含量,與……與檔案庫中記載的,天佑六年朝廷特批撥付給雲州,專項用於安撫朔風關邊軍、修繕關隘防務的那批官銀的鑄造特征,高度吻合!幾乎可以斷定是同源!”
官銀重熔!
林小乙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猛地從椅子上彈起,案上的筆記都差點被帶落。私鑄錢幣,竟然動用了國庫的官銀作為原料!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貪墨或走私,這是竊國之賊!是將黑手直接插入了帝國的心脈!其膽大妄為,已超出了常人想象的極限!
“吳大哥,此事千係重大!你有幾成把握?”林小乙的聲音不受控製地帶上了一絲緊繃,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
“九成八!”吳文的回答斬釘截鐵,他指著紙上那些外人看來如同天書的曲線和數據,“你看這鉍銻比值曲線的峰值,還有銀銅比例的微小偏差區間,這都是那批官銀因為礦源和當年熔煉工藝留下的獨特‘指紋’,仿造不來的!而且,我對賬冊的破譯也有了突破,裡麵有數條用雙重暗語記錄的條目,隱晦提及‘化官為民’、‘舊料新用’,時間點恰好與那批官銀運抵雲州後的模糊去向對應得上!”
一切線索都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結論:當年那批數額巨大的軍餉,或者其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很可能根本未曾抵達邊關,而是在運輸途中就被某些內鬼巧妙截留、秘密重熔,摻入大量的鉛和錫等劣質金屬,鑄成了這流通三州、毒害經濟的“鬼錢”!一條瘋狂吞噬國帑的巨蠹,已然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
然而,還未等林小乙和趙雄從這石破天驚的發現中定下神,商討出下一步如何隱秘而穩妥地向上稟報或繼續深挖,來自州府的壓力,已如泰山壓頂般驟然降臨,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讓人措手不及。
州府戶曹司派來的一位姓錢的參軍,帶著一隊盔明甲亮、麵無表情的州兵,直接闖入了平安縣衙的正堂。錢參軍約莫四十歲年紀,麵白無須,眼神倨傲,手持蓋著州府大印的行文,語氣冰冷,不容任何置疑:
“奉州府鈞令!平安縣所查獲之特大私鑄銅錢一案,牽涉州郡財賦安全,茲事體大,已非爾等縣衙所能擅專。所有相關涉案證物,尤其是查扣之私鑄銅錢及相關賬冊文書,即刻起全部封存,由本官一一清點,全數帶回州府,由戶曹司會同法曹司統一審理!爾等隻需將案犯口供整理移交即可!”
趙雄麵色瞬間鐵青,他強壓著怒火,上前一步,試圖據理力爭:“錢參軍!此案我平安縣上下耗費心血,已有重大突破,線索千頭萬緒皆係於證物之上,驟然全部移交,恐中斷偵查,貽誤時機,致使真凶逍遙法外啊!”
“趙捕頭!”錢參軍毫不客氣地打斷,皮笑肉不笑地拖長了音調,目光掃過堂上眾捕快,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你是在質疑州府的決斷?還是覺得,我戶曹司,管不了這錢幣流通、官銀稽核之事?抗命不遵,該當何罪,你不會不清楚吧?”
他身後那些州兵適時地向前踏出一步,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甲葉摩擦發出鏗鏘之聲,肅殺之氣瞬間彌漫整個公堂。空氣仿佛凝固了。
趙雄胸膛劇烈起伏,緊握的雙拳上青筋暴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死死盯著錢參軍那副有恃無恐的臉,目光中交織著憤怒、不甘與一種深沉的無力感。最終,他像是被抽乾了力氣,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下官,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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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乙站在趙雄身後,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又瞬間冰冷下去。他看著州府的人如狼似虎地湧入後堂,粗暴地打開暗室,將那些浸透著汗水、智慧甚至鮮血才取得的“鬼錢”和賬冊,像對待垃圾一樣清點、裝箱、貼上蓋有戶曹司大印的封條。每一箱被抬走,都仿佛在他心頭剜下一塊肉。那裡麵,不僅有著指向官銀重熔的鐵證,更可能隱藏著通往“鶴羽”、兵曹司乃至“雲鶴”核心的致命路徑!
就在州府吏員清點裝車的混亂間隙,林小乙借著幫忙搬運較輕箱子的由頭,目光如同最靈敏的探針,飛快地掃過那些即將被奪走的賬冊。就在一本封麵破損、被隨意扔在角落、似乎不太起眼的舊賬冊扉頁,他敏銳地注意到紙張邊緣有極其細微的卷起。他趁人不備,用指尖輕輕一挑,發現裡麵竟有一層薄如蟬翼的夾頁!上麵以一種極細的墨筆,寫著一行看似無關、卻讓他心臟幾乎停跳的備注:
【丙號礦料,經兵曹司劃撥,計折官銀八百兩,充“鶴翼”營造之用。】
【丁號漕糧,由兵曹司協運抵倉,折兌錢一千二百貫,入“雲鶴”年賬。】
兵曹司!
林小乙的呼吸驟然停止!戶曹司掌管錢糧賦稅,而兵曹司則執掌軍械調配、軍餉發放、武官考績!官銀的調動離不開戶曹司,而軍餉的押運、軍械的“損耗”、乃至邊境通道的“便利”,則完全繞不開兵曹司!這短短一行備注,如同驚雷,清晰地表明,兵曹司也深陷這泥潭之中,甚至可能直接為“鶴翼”和“雲鶴”提供資金、物資和運輸上的庇護!這是州府內部兩條線上的螞蚱,在共同啃食帝國的根基!
州府戶曹司如此急切、如此強硬地接管所有證物,真的是為了徹查嗎?還是為了……徹底毀滅證據?掩蓋兵曹司,乃至更上層大人物參與其中的驚天痕跡?
官銀乍現,鐵證如山,卻轉瞬即將被強大的力量強行奪走,掩蓋。州府的黑手,已然毫不掩飾地伸了出來,試圖將這足以引發官場地震的黑幕,重新拖回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看著滿載證物的馬車在州兵森嚴的護衛下,碾過縣衙門前的青石板路緩緩離去,林小乙站在冰冷的石階上。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有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沿著脊椎一路蔓延到頭頂。
他知道,平安縣層麵的明麵調查,被強行畫上了休止符。但真正的較量,此刻才真正開始。那本被他貼身收藏、尚帶著體溫的案例筆記,此刻仿佛有千斤重。他必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謹慎,更加智慧,如同暗夜中的潛行者,沿著那幾乎被州府親手掐斷的線索,繼續向那盤根錯節、深不可測的黑暗核心挺進。他的目標,已然清晰無比——直指州府,直指那相互勾結的戶曹司與兵曹司,直指那隱藏在所有黑幕最深處、展翅欲飛的恐怖存在——“雲鶴”!這條路,注定布滿荊棘,但他已彆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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