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縣衙聯合三縣同道雷霆出擊,連破數處私鑄窩點,擒獲多名核心案犯,起獲海量賬冊證物的消息,如同平地驚雷,瞬間震動了雲州官場。明麵上,這是一場打擊私鑄、維護錢法、彰顯官府威嚴的重大勝利,李縣令的奏捷文書已然用最華麗的辭藻草擬完畢,隻待謄抄上呈。
然而,這短暫的、由底層吏員熱血搏殺換來的“勝利”光芒,尚未能溫暖人心,便被自上而下、更龐大更冰冷的陰影迅速吞噬,寒意刺骨。
州府的反應,比預想的更為迅猛、更為強硬,也更為……程序化。這一次,來的不再是戶曹司單獨行動,而是刑曹司、法曹司的官員聯袂而至,陣容規格遠超尋常。他們手持州府大堂朱紅大印簽發的正式公文,措辭嚴謹,理由冠冕堂皇——“案情重大,牽涉跨州,為免各地標準不一,滋生弊竇,需由州府統一協調審理,以儆效尤”。
趙雄率眾在縣衙正堂接旨,他麵色沉靜,但緊握的雙拳指節已然泛白。他試圖據理力爭,甚至隱晦地提及部分線索已指向州府內部某些人員,希望至少能保留部分關鍵案犯和證物,由縣衙協同審理。
但為首的州府刑曹員外郎,一位麵容清臒、眼神卻如古井無波的中年官員,隻是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冰冷地重複著:“趙捕頭,州府自有統籌考量,法度章程如此,非爾等縣衙所能僭越。莫非,你認為州府大堂,還不及你平安縣衙明察秋毫?”話語中的威壓與不屑,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鎖住了趙雄所有抗爭的可能。
權力的層級,在此刻顯現出它赤裸而殘酷的差距。縣衙的浴血奮戰,在更高層級的“法度”與“統籌”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不合時宜。
更令人憤懣且心驚肉跳的是,就在所有案犯和如山證物被州府人馬浩浩蕩蕩接管押走的當夜,那幾個從斷雲嶺工坊和鄰縣窩點擒獲的、最可能知曉“鶴翎”乃至更高層內情的核心人物,竟在防守森嚴的州府大牢內,接連“暴斃”!
死因上報得千篇一律,如同出自同一個模板——“犯官某某,羈押期間突發心疾,救治不及身亡”;或“案犯某某,畏罪深重,於獄中自縊”。
滅口!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甚至懶得編造更精致的理由!這是一種近乎囂張的宣告:在絕對的力量麵前,所有的證據和證人,都如同螻蟻,可以隨時被碾碎。
所有的線索,幾乎在瞬間被徹底斬斷。那些堆積如山的賬冊,那些可能拚湊出完整黑幕的口供,都隨著關鍵人物的死亡,變成了一堆無法串聯、無法發聲的死物。鐵證,尚未能在公堂之上綻放它應有的鋒芒,便已沉入州府這潭深不見底、暗流洶湧的渾水之中,再難覓蹤跡,亦再難掀起波瀾。
縣衙之內,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空氣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鄭龍雙目赤紅,如同一頭被困的怒獅,猛地一拳砸在廊柱上,硬木製成的柱子發出沉悶的巨響,留下一個清晰的拳印,木屑紛飛。吳文沉默地坐在證物房的角落,一遍遍擦拭著那些已然無用的檢驗工具,手指微微顫抖。趙雄閉目癱坐在他那張寬大的太師椅上,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緊握的扶手邊緣,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林小乙獨自站在空曠的庭院中央,看著州府的車馬碾過青石板路,載著那些浸透了他和同袍心血、甚至生命的“成果”消失在長街儘頭。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孤寂。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無憤怒,也無悲傷,隻有眼底深處,凝結著一層化不開的、比萬年寒冰更冷的寒意。他早已料到會有此一著,隻是沒想到,對方連最後一點掩飾的耐心都已失去,手段酷烈至此,視人命與法度如無物。
夜深人靜,月光如水銀般,冰冷地瀉滿庭院,也透過窗欞,照亮了林小乙簡陋的值房。
他閂好門,點亮油燈,昏黃的光暈下,再次攤開了那卷隻屬於他自己、記錄著所有不能見於光明的秘密的筆記。墨跡猶新,記錄著剛剛發生的巨變。在關於“銅錢記認案”的詳儘記錄末尾,他提起筆,蘸飽了濃墨,筆尖卻懸在空中良久,最終,以一種極其沉重、仿佛每一筆都凝聚著千鈞之力的筆觸,緩緩添上了幾行字:
【天佑七年,秋末,州府強權接管,核心案犯一夜之間悉數“暴斃”於獄,如山證物封存入庫,石沉大海。鐵證雖堅,難敵權柄如山,終沉沙底,線索幾近斷絕。】
【然,迷霧雖重,“鶴翎”之影已現其形,其筆跡筋骨與父遺墨神韻暗合,關聯再無疑問。黑手非僅在市井,更在廟堂之高。】
【此案非結,乃啟。父之血仇,銅錢之秘,州府之黑,三線歸一,皆係於“雲鶴”一身。平安縣已無路,真相隻在州府漩渦深處。】
筆尖落下,他將“鶴翎”與“雲鶴”四個字,用朱筆重重圈起,鮮紅的圓圈,在墨字上如同泣血。所有的線索,所有的仇恨,所有未儘的追尋,在此刻徹底交織、融合,擰成一股再也無法分開、指向明確的力量。他知道,平安縣這座小廟,已容不下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真相與正義的答案,隻在州府,隻在那個藏匿著“雲鶴”、盤踞於權力核心的巨獸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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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筆,吹熄油燈,就著清冷的月光,開始細細擦拭那對跟隨他經曆無數凶險的精鋼腕甲。布巾蘸著清水,一點點拂去甲麵上沾染的煤灰、已經乾涸發黑的血跡,以及邊境礦坑深處的泥土。每一處汙漬的褪去,都仿佛是一次對過往的告彆,一次對鋒芒的重新打磨。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卻奇異地讓他那顆因憤怒和無力而躁動的心,漸漸沉靜下來,變得如同這腕甲本身,堅硬、冰冷、且目標明確。
他抬起手,將擦拭一新的腕甲對準窗外傾瀉而下的月光。甲麵反射出幽冷的光澤,不再耀眼,卻更加內斂深沉,如同他此刻的眼神,沉凝如深淵,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寒刃。
望著天邊那輪清冷孤高的明月,月光仿佛穿透了時空,在他眼前勾勒出父親林大山那張模糊卻堅毅、帶著風霜痕跡的麵容。父子二人,隔著生死與歲月,在這同一片月光下,以不同的方式,走向了同一個宿敵。
良久,一聲低語,如同立誓,又如同與亡父的對話,悄然融入了無邊的月色,輕得隻有他自己能聽見,卻重得足以撼動未來:
“父親,銅錢如落葉,紛擾迷眼,然葉落終有根。孩兒……已見棲鶴之樹。”
聲音很輕,卻帶著洞穿一切迷霧的篤定,與一往無前、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
鐵證雖沉,心證已成。物證可奪,人命可滅,但追尋真相的意誌,一旦點燃,便再難熄滅。棲鶴之樹已在視野之內,縱然前路是龍潭虎穴,是萬丈深淵,荊棘密布,殺機四伏,他亦將孤身前往,斬木尋根,不死不休。
《銅錢記認案》終。
然,林小乙之路,方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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